裴怜尘一扬手,飞星舟化作串着红绳的须弥芥子套在了他腕上,而后脚下一点,“界”再次展开的同时,长剑带着二人猛地冲了出去,快得像是一道银白色的流星,一道道术法跟着砸了过来,像是炸开一道长长的、五颜六色的烟火。
飞星舟是不能再坐了,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裴怜尘带着应飞白躲在了一座灵流极乱、妖物横行的深山之中,一连两日都没有敢继续赶路。
可是应飞白的身体却愈发差了,裴怜尘不敢松开他身上的灵力绳索,更不敢叫他自己解毒,只好时不时握着他的手,用一点灵力稍微替他舒缓些妖毒之苦。
“你这人,真的可怕。”应飞白说,“我分明可以痛痛快快地死,却要被你吊在这儿。”
“我没有必要叫你痛快。”裴怜尘对他也不客气。
应飞白却又说:“你是对所有人都好,还是单单对我好?”
“好?”裴怜尘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自己哪里对应飞白好了呢?
“看来是对所有人都好。”应飞白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有人倾心于你吗?——也不用问,肯定有很多。毕竟,你除了是个男人,哪里都很好。嘶,我忽然发现你总有点回避我,为什么?就咱俩了,生死难测的,谈谈心不行么?”
裴怜尘没什么兴趣跟他谈心,只是冷着脸不说话,替他缓解了妖毒带来的这波煎熬之后,就松开手自己坐到了离他三尺远的地方。
“那么怕我?”应飞白问。
裴怜尘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应飞白反倒更兴奋了,“你分明瞧不上我,却又要替我护着心脉。你其实可以直接杀了我,用秘法扼住我的残魂,带去天谨司里一片一片慢慢梳理。”
“我不喜欢做那样的事。”裴怜尘移开了目光,“就算你最后变成那样,我也不想自己动手。”
“你真是这世上最可恶的一种好人!”应飞白哈哈一笑,“在你手里,既不痛苦,也不痛快。”
裴怜尘带着应飞白东躲西藏地往玉京的方向行去。应飞白还算老实,只是总问裴怜尘,为什么要待他这样好。
裴怜尘觉得奇怪,他将人捆着一路押送,风餐露宿的,还不给人解毒,到底哪里好了?
他答不上来,只好不说话,应飞白便总盯着他出神,偶尔对上目光,应飞白就会笑一笑,然后说两句贱兮兮的话讨打。
他是在借着自己想念着什么人,却又不敢想念,裴怜尘心里头清楚得很,不禁有些可怜应飞白。
眼看玉京城越来越近,本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差错,可就在二人连夜赶路度河时,变故陡生,河中卷起了一条巨大的鱼尾,将飞剑上的二人扫了下来。
竟是一条巨大的横公鱼!似乎被什么东西惊扰了,误将裴怜尘当成闯进他领地的敌人。
裴怜尘一手抓住剑柄吊在半空,一手去抓应飞白,鱼妖尾巴拍打出数丈高的浪花,将裴怜尘本来就乱糟糟的发髻顷刻间打散了,湿漉漉地散开来,裴怜尘的视线被遮挡了一瞬,险些没抓住应飞白的手。
就在他想要拉着应飞白重新踩到飞剑上时,远处的密林之中却忽然飞来了数道暗器,裴怜尘心念一动展开了界,谁知那几道暗器竟直直地穿透而过,朝他二人致命处袭来!
裴怜尘还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下面还有一条虎视眈眈的横公鱼张着巨口打算吞人,他只来得及操纵飞剑将二人荡起来,勉强避开鱼口和暗器的致命攻击,抓着剑柄朝远方的城墙飞去。
只是不等裴怜尘靠近城墙,那些能够穿透界的暗器又催命一般紧随其后,他带着一个应飞白,并不好完全避过。裴怜尘望见一处河谷植被还算茂密,索性带着应飞白一头扎了下去,跌在了遒劲的、起伏蜿蜒的大树根系之上。
好重。裴怜尘摔得眼冒金星,他又下意识地垫在了别人下面。
就在他眼前发黑的时候,却忽然感觉有一只手拉下了自己肩头的衣服。
裴怜尘猝然惊醒过来,看见应飞白不知何时竟然挣脱了自己灵力化成的绳索,应当是方才摔下来的一瞬间自己精神松懈,叫他有机可乘!
“别动。”应飞白熟练地扯下裴怜尘的发带塞进了他嘴里,然后凭空摸出了一把小刀,一刀划开了裴怜尘肩头,“那东西叫血蛄子,是魔气凝成的,会自己追逐灵气吞吃,界对它们来说就像食物,人若是沾上了会往灵脉里钻。”
应飞白说着,从裴怜尘皮肉里剜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暗器,长得像个虫子,又泛着青黑的金属光泽。
他将那东西丢在地上,随手掏出了一瓶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倒了上去,刺啦一声,那血蛄子便化成了泡沫,一团漆黑的魔气逸散出来,消失在风中。
裴怜尘将嘴里的发带吐出来,看了一眼应飞白,说:“多谢。”
“不用,毕竟你方才是为了护着我才中招的。”应飞白转了转自己的小刀,那小刀化成一阵烟雾消失在他指尖。
“为了报答你,把你变成女人吧。”应飞白说着掏出了一瓶药,坏笑着晃了晃就要往裴怜尘嘴里喂:“让兄弟死前最后爽一把。”
“你敢!”裴怜尘打翻了药瓶挣扎着站起来,“谁要做你兄弟!”
“你这人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应飞白颇为可惜地说,“这可是疗伤的好东西!”
不等裴怜尘再说什么,附近骤然响起了轻轻的嗡嗡声。
血蛄子又来了!
裴怜尘带着应飞白在密林掩映之下东躲西藏,勉强避开那些穷追不舍的血蛄子。
“道友,那东西能循着灵力到处钻,你带着我,快不过它们。”应飞白面色极差。谢兰石先前留下的妖毒,这些日子在不断侵蚀他的身体,但这并不是主要原因,更要紧的是他身上的契咒。
在他跟着裴怜尘脱离开天会视线的那天,体内的契咒就一直在隐隐提醒着他,再往前跑,必死无疑!
应飞白闭了闭眼睛,既然必死无疑,不如将最后的一点不甘托付给眼前人吧。
应飞白反手抓住了裴怜尘的手腕,将他朝自己拉过来,飞快地说:“我为开天会炼制过一副子母药,问心丹是母药,坐忘散是子药,服下子药坐忘散,灵台便会被污染,平时不能察觉,但只要吃了母药问心丹的人需要,便能轻易操纵他们的行动。”
裴怜尘心中猛地一跳。
“服下坐忘散,便会叫人产生满足、欢愉的错觉。”应飞白的声音变得艰涩,“我所见过的人里头,只有景容君能与子药的力量相抗,丝毫不受影响,旁的的修士根本——”
应飞白忽然吐出一口血来,裴怜尘急忙揽住他的后背,以免他跌倒在地上:“你怎么了!”
“我背叛开天会,被契咒反噬了。我马上就会死,接下来的追杀,可都冲着你去了。”应飞白脱力地倚在裴怜尘身上,并指点在了自己太阳穴,一道黯淡的微光从他皮肤下钻出来,丝丝缕缕地在他指尖缠绕成了一个小小的光团。“若能逃出去,替我去那座坟前,放一碟桂花糕吧。”
“好。”裴怜尘说。
应飞白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相信眼前这个骗了自己一路的家伙。就好像他答应了,就一定会带着桂花糕去,而不会拿别的什么梅花糕云片糕敷衍自己。
这实在是太荒唐了,裴怜尘想,他竟然小心翼翼揣着一个邪修的记忆,在广袤的星空下御剑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