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裴怜尘打算去莲堤看看裴岚，学宫要开课了，他便将程小满托付给了落日川的天谨司巡检府，拜托他们将几个孩子送回玉京去。

程小满和白非梦带着紫葵一起踏上返回玉京的路，而裴怜尘则独自往南下前往莲堤。

可惜这一去，竟只见到了一座新坟。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不算太亲的亲人，离开了。

凡人的寿数是这样短，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有些悔恨——从前他一门心思地扑在旁人身上，对本应更亲近的人少了些关注；如今几十年过去毫无长进，又错过了同她告别的机会。

“祖奶奶是梦里头过世的，无病无灾，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点微笑。”裴宁说，“想来她老人家是知道要跟祖爷爷团聚，因此开心着呢。”

裴怜尘默默地在坟前呆了一会儿，说：“好，开心就好。”

他不知道裴岚走之前是否想起过自己这个失职的兄长，只能为她诵一遍祈福的祝祷咒，然后为她新降生的后辈刻了块护身符——裴宁如今已成亲了，女儿三个月大，抱在怀里软软的一团，也不怕生人，裴宁将她递给裴怜尘抱，她就咿咿呀呀地笑。

或许是有些像裴岚的？裴怜尘盯着怀里的小团子看了又看，看不大出来。小孩子似乎都长得差不多，白白圆圆的脸，黑葡萄似的眼睛。

小团子忽然伸手去揪裴怜尘鬓边散乱的头发，小孩子浑身软乎乎的，裴怜尘简直怕她突然变形从自己手里哧溜滑落，因此不敢乱动，由着她拽掉了一缕。

小团子高兴地叫起来，倒让裴宁很是不好意思，把小家伙抱回去一叠声地道歉。

裴岚不在了，裴怜尘跟这些差了几辈的小孩子们也没什么话可聊，想要去看看沈砚书。

裴宁却说：“小书他早就进京赶考、高中进士，不在莲堤啦。”

裴怜尘闻言很是意外，沈砚书也去了玉京？没想到同在玉京，却从不曾相闻，当初还有些忧心他会受前世遗留的情绪影响，现在看来，他是向前走了。

得知沈砚书安好，裴怜尘便也放下心来，倒没有回玉京之后去拜访的打算，毕竟他和这个清醒的沈砚书，其实算不上有太多交情。

辞别裴宁之后，裴怜尘漫无目的地御剑在莲堤上空飞着，不知不觉，飞到了当初沈衷和邵嘉一同消散的地方，当初来时还是霜雪满地，如今已是草木葳蕤。山川草木、芸芸生灵，这天地间自有他们的归处。

裴怜尘正打算离开，衣襟里的传讯符纸却微微发起热来。裴怜尘不禁有些疑惑，他给程小满刻了传讯灵石，天谨司找他都是用千闻令，会用符纸联系他的，大概也只有清都宫那边了。

清都宫能有什么事需要找自己呢？

“师兄。”是苏持盈，只是她的声音有些沉，“你现在能跟李无错说上话么？”

“怎么？”裴怜尘心中觉得有几分不妙，苏持盈急着找李无错，那必然是遇上了什么连她也觉得棘手的事。

“流云山出事了。”苏持盈急切地说，“你也知道吧，醒骨真人是流云山的客卿，他炼制的法器一直由流云山经手卖出。前不久，流云山卖出的炼器爆发邪气，在新年集会时反噬了一个修士，死伤了不少人。”

裴怜尘和醒骨真人没有交情，但却知道他的名号，不假思索地说：“这必然是有人构陷。”

“醒骨真人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了，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因此众人都要求郑钤出来接受调查，不然就要围攻流云山。”

“那他呢！”

“他自然是去了！从前有迟前辈在，多少人眼红却不敢造次。如今迟前辈一去不复返，其他人便纷纷动了心思，此事恐怕筹谋已久，想要将流云山一举击溃，把醒骨真人夺走为己所用。”

苏持盈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出了这样的事，郑钤他一心保全流云山的声名，服下了迟前辈留给他的三颗续命灵药，往仙诫台去了。”

裴怜尘的心顿时悬了起来：“他怎么可能受得住仙诫之刑！”

苏持盈顿了顿，长叹道：“这一去他就没打算回来······他怕有人趁乱攻上流云山，已托我暗中遣清都宫弟子保护他的门人，又修书一封，要我在事情了结后转交给他家小师妹，由那姑娘接手宗门。”

裴怜尘捏着传讯符的手微微颤了颤，已经安排好身后事，看来郑钤的确是没想要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