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冬的时候,裴怜尘和云无囿顺着水路行至莲堤地界。天气冷,裴怜尘就不大想一直闷在船里了,云无囿索性卖了船,换了两匹马。
原本云无囿是想教裴怜尘骑马的,可没想到裴怜尘自己拽着马鞍一翻身就坐了上去,动作行云流水。
裴怜尘不要他教,自己就骑着马撒欢地跑了起来,沿着莲堤郊外荒芜的、飘摇着枯草的土路哒哒哒一路疾驰,扬起一片片的烟尘,好不逍遥自在。
谁知这天晚上裴怜尘就蔫了,哭丧着脸说他下面好疼,要云无囿给他治伤。
云无囿哪敢摸他那里,只求他自己动手,裴怜尘赌起气,偏不肯自己用疗愈咒。
“我忘记疗愈咒怎么念了,我也不想学!不治了,你让我痛死吧。”裴怜尘呈“大”字形躺在床上,难以启齿的地方一阵阵地疼,心里后悔不迭。
跑得时候只觉得爽快,哪里知道动作不对马鞍会把腿根和屁股磨破啊!
“师父,别跟自己过不去。”云无囿又着急又心疼,可打死他他也不敢脱裴怜尘裤子。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怕一下把持不住,治好了伤口却摸进不该摸的地方,那他这辈子都没脸再见师父了!
“我偏要过不去!”裴怜尘气着气着就委屈了起来,“你明明动动手就好,你就是想看着我疼。”
“我没有,师父——”
“你有你就有!”
车轱辘话来来去去好几轮,云无囿说不过他,只好并指在自己手臂上划了几道,动作太快,以至于裴怜尘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陪师父一起疼。”云无囿说。
裴怜尘愣愣地盯着他的伤口,有些被吓到了,而后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在七情塔中遇到的幻象。
血,止不住的血,还有怀里逐渐冰凉的身体。
“师父?”云无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得有些不妥,大概是吓到师父了,俯身凑近了些,想要摸摸裴怜尘的头安慰他,裴怜尘却忽然跪坐起来,抓住云无囿流血的小臂,垂着头不发一言。
云无囿手臂上的伤口一点点愈合了,裴怜尘丢开他的胳膊重新躺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我想起来疗愈咒了,你出去。”
云无囿犹豫了片刻,起身走出了门外。
裴怜尘静静地侧躺在床上,并不急着给自己治伤,头一回觉出了些难堪的意味。
阿驰宁愿划伤手臂,也不愿多碰自己一下。
其实他都感觉得到,除了某些危机时刻、或是必须得身体接触的特殊情况之外,几乎每一次自己想要黏着阿驰、抱着阿驰的时候,对方都是紧绷的、抗拒的、随时想要逃离的,尽管对方的眼神温柔、语调也温柔,可身体的反应终归骗不了人。
为什么阿驰讨厌触碰自己呢?
裴怜尘茫然地睁着眼睛,空洞洞地看着床侧的幔帐,思绪飘飘忽忽地落不到实处。
是不是和从前的事有关?自己从前待阿驰或许并不好?
裴怜尘不敢继续想下去了,七情塔的幻境里,那个红衣人被绑在高台上谩骂,似乎的确是个十分令人憎恶的家伙。
“引诱自己的徒弟······”裴怜尘忽然想起自己曾听见了这么一句。
原来从前就是自己恬不知耻地勾引对方吗?
“我欠你的都会想办法还给你······”裴怜尘脑海里又隐约浮现一个声音。
是因为自己曾收过阿驰为徒,所以即便自己不好,念及所谓师徒的关系,他也要忍着反感来照顾自己么?裴怜尘恍恍惚惚地,并不知自己猜得颠倒了。
屋里许久没动静,云无囿实在熬不下去了,抬手敲了敲门,担忧地问:“师父,你怎么样了?”
裴怜尘没有应声,云无囿只好继续站在门外等。
眼看着到了半夜,屋里还是没有动静,云无囿有些等不下去了,再次敲了敲门:“师父,你还好吗?若是不想叫我进去,就说一声,我呆在外面,不再扰师父清净。”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传来了几声细细的咳嗽声。
“师父?”云无囿实在是放心不下,又敲了两下,轻轻推开了门进去,走到屏风外站定,“师父,你睡着了吗?”
没有人理他,屋里的烛火静静地燃烧着。
云无囿犹豫了片刻,抬脚绕过屏风,刚一看见床榻上的裴怜尘,云无囿顿时如五雷轰顶。
裴怜尘躺在榻上,偏过头看着门口的方向,却已然有些失神,鲜血从他口中涌出来,把脸颊都染红了。
“师父!师父?”云无囿踉跄跪倒在床边,伸手去探裴怜尘的情况。
裴怜尘的眼睛微微动了动,忽然开口轻轻地说:“我从前······待你是不是不好?”
“怎么会!师父待我最好,最好了!”云无囿的手在发抖,几乎有些控制不住手中的灵流,他发觉自己竟然探不出裴怜尘出了什么问题,裴怜尘与活人不同,他只能感知到一团柔软的、奄奄一息的魂魄。
“那······你为什么,讨厌我?”裴怜尘又问。
“我不讨厌师父,我怎么会讨厌师父,我最喜欢师父!”云无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得联络上冷嫣然,这种情况,他自己是没法儿解决的,莲堤的医修恐怕也解决不了。
只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以至于他无法从储物戒里成功取出传讯符。
“好疼啊。”裴怜尘轻轻地说。
云无囿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裴怜尘还没见过他哭,茫然地问:“你能不能,抱抱我?我······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窟窿·······我想要一点灵气······”
云无囿猛地抬起眼看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飞快地爬上床紧紧抱住了裴怜尘。
汹涌的灵气包裹住周身,裴怜尘觉得好受多了,身上不知从何而起的疼痛一点点褪去,他有了点力气,小心翼翼地将额头轻轻抵在云无囿胸口,见对方没有要躲开的意思,裴怜尘松了口气,略为疲惫地阖上了双目。
见裴怜尘的情况似乎稳定了些,云无囿终于控制住了发抖的手指,取出传讯符捻了捻,见裴怜尘像是昏睡过去了,犹豫片刻,将血污清理干净,扶着裴怜尘的头放在了枕头上,自己退出了门外。
他用的是天谨司中草木阁的公用传讯符,自从当初养仙饮事件后,冷嫣然他们被天谨司招安,后来索性直接增设了一个由医修组成的草木阁,对面的人听见他的声音有些惊讶:“云驰?”
“是,请问冷前辈在么?”
“这么晚,当职的只有我一个,冷前辈早就走了。你有什么事情,也可以问我。”对面的人顿了顿,又笑着说:“你大概不记得我是谁了,我叫林梦青,十几年前在学宫,我们是同窗。”
云无囿不太记得这个名字,也没有什么叙旧的心情,只是说:“林姑娘,你可知魂修为何会忽然呕血垂危?不是那种肉身修魂的,而是真正从魂魄开始修炼的。”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颇为疑惑地问:“你确定是真正的魂修?”
“当然。”
“魂魄怎么会吐血?”林梦青肯定地说,“你肯定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