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玉京的第二日,云无囿就马不停蹄地带着裴怜尘去了玉京的郊外,先是祭拜过了裴家的坟茔,又去了飞琼山。
裴怜尘仍旧想不起任何事,心情也变得十分低落。
他开始有些埋怨云无囿起来,为什么一定要想起来呢?就算想不起来,他们这一路相伴而行,不是也很开心么?
难道没有记忆,自己就不是自己了吗?
云无囿并不知道裴怜尘心中的迷惘,只是温柔地轻声追问:“还是想不起来吗?”
“我不想待在这里。”裴怜尘说,“不想看这些了,难受。”
“好,那我们先回去。”云无囿见他没有要想起旧事的迹象,也不再勉强。
裴怜尘回到槐花巷子的小院里,就嚷嚷着头疼,不舒服地睡了过去,云无囿问过冷嫣然,将他喊起来喂下了一颗固魂丹,裴怜尘的脸色才好了些。
“抱歉,今天是我太着急了。”云无囿十分自责地说,他分明应该想到的,对师父来说,这些人都是曾经失去的至亲至爱,自己逼着师父去看他们的坟冢,无异于是在师父心上捅刀子。
他知道这样不对,可他又实在害怕,他好怕师父永远也想不起从前的事。这种不知从何而起的惶恐,自他们重逢之初就在云无囿心底滋生,随着日复一日的相处不断蔓延,越亲密,越不安。
“那以后呢?”裴怜尘忽地问。
“以后?”云无囿一怔,“以后再慢慢——”
裴怜尘忽然伸手猛地推开他,“我不想知道了,一定都不是什么好事!什么故人,什么亲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同我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偏要让他想起这些他根本没有的记忆?他只是去看过一眼,就觉得浑身都在痛,恨不得死过去,可是又有种奇特的力量裹挟着他,不许他去死。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过如此。
而那阻止他散魂的力量有种非常熟悉的气息,裴怜尘不知道那是固魂丹的效用,他只能感觉到,那力量是来自于云无囿。
云无囿为什么偏要逼他想起来!为什么非要这样折磨他呢?!
“师父······”云无囿跪在床边哄他,“师父不要着急,我陪着师父慢慢想。”
“哦。”裴怜尘淡淡地应了一声,笑起来。
师父,他已经记不清听过多少遍这个称呼了,可是——
裴怜尘想起七情塔中见到的那个红衣人。
至此才悚然惊觉,“师父”二字,未必唤的是自己。
也或许,从来唤的不是自己。
孤魂野鬼,裴怜尘心里忽然冒出这么四个字。
自己就好像是占了旁人皮囊的孤魂野鬼,想要跟人家的徒弟,讨来更多的、原主也未必得到过的东西。
还要嫌得到的不够多,哭着闹着,索取更多。
好不要脸。
“要是我永远都想不起来呢?”裴怜尘问,“你如何待我?”
“师父会想起来的,一定会·······”
又是这样的说辞,裴怜尘已经听得厌烦了。
他早就该明白的,云无囿所有的好,都是给那个红衣人的,不是给自己的。
“你的师父已经不在了。”裴怜尘忽然起了报复的心思,故意说:“七情塔里,我看见过他,他穿着身暗红色的衣服,个头比我高,相貌么······”
裴怜尘顿了顿,恶毒地说:“虽与我有七分相似,却不如我。”
云无囿怔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带着我去找你,说你身上有他的命牌,他能感知到你的方位。然后我们分头去找开门的石砖,他被人烧成灰了。”
裴怜尘撒了个谎,他知道自己应该告诉对方真相,可是又不免害怕,如果云无囿知道红衣人还存在于自己的识海,会不会剖开自己的魂魄,将他想见的人找出来。
撒完谎,裴怜尘感到莫名的悲伤,忽而止不住地掉下眼泪来,哀求道:“你不要再逼我了,我不是你师父。我只是、只是,你对我太好,我怕被你丢下。”
云无囿茫然地听着他说完,久久回不过神来,怎么会不是师父呢?明明是同一个魂魄,明明长得那样相似,明明······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裴怜尘搭在床边的左手上。
那只手很漂亮,纤细修长、细腻光洁,像无暇的白玉一样。
无暇的白玉······云无囿的呼吸猛地一窒,是了,真正的师父左手无名指上,靠近指根的地方,有一颗不起眼的红痣,他在恶渊下面看见过的。
莫非师父早就不在了,眼前这个人,只是一个和师父长得很像很像的人?
云无囿艰难地、慢慢地思考着这件事,盯着裴怜尘的手背看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