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的侍女发出了小声的惊呼,裴怜尘转头看向她,问:“李无错呢?”
“大人他还没有回来。”侍女说。
“我去找他。”裴怜尘提起剑就走。
“哎——!裴公子,裴公子!”侍女赶忙跟上前,想要将他留下,“天色已晚,大人很快就回来了!”
“有些急事。”裴怜尘看了她一眼,侍女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裴怜尘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从来都是活泼可亲的,她还不曾见过裴怜尘这样沉的神色。
大概真的是很着急的事,侍女如此想着,不再劝阻。
玉京天谨司的官衙比多年前更加宏伟了,九重关卡之外,整个昌宁坊如今都被天谨司收归所用,当作供职于天谨司的修士日常居住、训练之处,而主楼两侧的半空中又增建了两座阁楼。
裴怜尘同守卫说明了来意,静静地站在关卡外仰头看着天谨司。
主楼正上方,和灵舆图相通的星仪争缓慢地转动着,中央流淌着一团耀眼的灵光,在阴云沉沉的傍晚,如一轮降临人间的太阳。
李无错听说裴怜尘来拜访,当场打翻了一壶茶。
“请他进来,对了,让冷嫣然今天晚点走。”李无错说。
“为何?”近卫十分不解。
“可能待会儿还有点活给她。”李无错无力地摆摆手,心说我今天恐怕免不了一顿打了!
近卫很快来请裴怜尘进去,裴怜尘跟着他一路来到第八层,而后独自穿过雕像长廊走了进去。
李无错沏好了一壶新的茶等他。
“寒暄就免了。”裴怜尘并不落座,站在不远处问,“他去了哪?”
李无错放下茶杯,敲了敲桌子,沉吟片刻才说:“没想到你破阵这样快,那你如今是想怎样呢?去找他?不顾他费尽心力做出的布局,不顾他已经付出的所有努力,去阻挠他?”
“他在哪儿?”裴怜尘闭了闭眼睛,“我的命牌,被他留在了清都宫,我找不到他······对了,斩缘的主意,是你出的。”
李无错没有说话。
裴怜尘见他不回答,转而又说:“你当初为什么要教他斩缘?今日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是你喜闻乐见吧。”
“我······”李无错张了张嘴,却无可辩驳。
剑气猛地爆发出来,劈开了桌子,震碎了茶壶,直直袭向李无错,电光石火间,李无错抬起手一握,凭空召唤出一支毛笔,挡下了汹涌的剑气,却依然被那股力量推着向后退了几步。
“你想揍我就揍吧。”李无错丢开自己的本命法器,“但你若是失手杀了我,他就孤立无援了。”
剑锋猛地一顿,停在了离李无错不到一寸的地方,而后微微抖了起来。
“李无错!”裴怜尘怒不可遏地看着他,“你是他那时唯一能信的人了,你怎么能这样算计他!”
李无错微微一怔,显然对“自己是云无囿唯一能信任的人”这件事十分茫然:“他信我?你开什么玩笑,我跟那小子从来都不对盘——”
“我死之时,他才十八九岁!”裴怜尘双目泛红,连声音都在发抖,“骤然没了能依靠的人,他爹娘又不在身边,不但帮不上忙或许还会受他牵累,他该多害怕?他为什么会去问你,不问清都宫苏妙妙他们,当然是因为他觉得你是可信的!比旁人都可信!你却故意给他指了一条回不了头的路,分明就是要逼他做你的死士!”
李无错垂下目光,没有反驳。
“我真后悔。”裴怜尘说,“我真后悔······”
问道剑哐啷一声落在了地上,裴怜尘扬手给了李无错一拳。
李无错晃了晃,还是没有还手,很快就被裴怜尘打倒在地,裴怜尘却并未停手,反而欺身上前,将李无错摁在地上,照着他的额角又是一拳,再要打时,李无错终于抬手挡了一下,道:“行了,你要出气就出气,还想把我打死不成?我当时也只是提出建议,又没有逼他!”
“你是没有逼他。”裴怜尘却不听他辩解,拳头半点不留情,嘴上也不留情:“他才活了十几年,他知道什么?你给了他选择,却没告诉他后果!他爹娘永远都不会再记得他!他再也没有故乡可以回了!”
“什么爹娘,不过是收养他的一对普通人。”李无错狡辩道,“他跟他们根本就不是同路人,斩却了俗缘,才能在大道之上走得更远!”
“你知道什么!”裴怜尘气极了,伸手去掐李无错的脖子,俨然已经气得有些失控,“那是救他一命,给他新生之人!是倾尽所有宠爱他、照顾他,将他悉心养大的至亲!你压根忘了这世上,有一种情不知从何而起、亦不求有所回报,割舍之时,若千刀凌迟、剜骨诛心。”
李无错见他如此,虽不忍心反击,却也不想平白被他揍,能挡则挡,两人顿时扭打在一处,分明是两个修士,却都没有动用任何灵力术法,也没有任何章法,像是两个不知道怎么制敌的小孩子,又像是野兽,只拼着一股蛮劲。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怜尘终于丢开了李无错,脱力地跪坐在了一边,指节上沾着血,也不知似乎他自己的,还是李无错的。
“你——”李无错刚要开口,裴怜尘忽然一伸手摁在了他脸上。
细微的光芒蔓延开来,抚去了血污和伤痕,是疗愈咒。
李无错微微动了动,仰面躺在地上苦笑一声:“好像十几年前,我们就这样打过一次是不是?也是为他,你来揍我。”
“你告诉我,你们的计划到哪一步了?”裴怜尘看着前方的地面,语调是强压下来的平静。
李无错沉默片刻,说:“几个月前,他被围堵诘问时,故意伤了几个大宗门的弟子——”
裴怜尘微微皱眉:“哪几个宗门,那些人有没有事?”
“青梧崔氏、归潮台的浮花山庄,还有踏风城的太始宗。”李无错说,“没什么大碍。”
“那他现在呢?”裴怜尘又问。
“他躲起来了,我不知道。”李无错长叹一声,“按计划,他应当是被仙门众人围追堵截、东躲西藏,走投无路之时再去搭上开天会。”李无错无奈地笑笑,“可惜他的阵法实在是出神入化,别说那些要抓他去仙诫台的人总是追丢,连灵舆图都会时不时丢失他的踪迹。估计他现在还不知道这回事。”
裴怜尘听着只觉得头疼:“······你们这些,废物。”
李无错耸耸肩:“现在就看谁能先找到了。”
裴怜尘站了起来:“算了,我去吧。”
“你干嘛去!”李无错赶紧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角,“你现在去救他,前功尽弃!”
裴怜尘扫了他一眼,讽刺地笑了笑:“我不去救他——”
李无错一怔。
“——我去杀他。”
李无错扑腾过来哭丧着脸一把抱住了裴怜尘的腿:“兄弟,你别真把他逼上绝路了!我还指望着他回来继续给我干活呢!”
“他早就被你逼上绝路了。”裴怜尘俯下身,冷着脸抬起李无错的下巴:“离我远点,本来就烦,我怕我忍不住踹你。”
李无错赶紧松开手,麻溜地离远了,疯狂搓着自己的下巴:“好好说话,别做这么可怕的动作。”
裴怜尘嗤笑一声,自顾自转身走了。
过了一会儿,李无错眨眨眼睛,扑向门边:“好小子,你故意恶心我!”
门外已没有了裴怜尘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