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白柘的一个秘密。”易羽伦说,“他过去替我做了一件事,一件有悖人伦、忤逆天道之事,他要么杀了我、要么跟随我,要么,带着他的族人一道身败名裂。”
云无囿闻言,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
白氏这样的大家族,自矜身份,本来不可能与谁轻易结盟,至少明面上不可能,但这个白柘却不小心让易羽伦抓住了把柄,只要易羽伦在,他就必须为其效力。
看来,当初祝青崖借口杀人救走易羽伦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有人图谋白氏的名声权势,又或者说,是想要白非梦。
云无囿追问道:“他因何事被你拿住了把柄?”
易羽伦犹豫了片刻,说:“此事,其实同你关系匪浅。你十四岁时初至玉京,在溉丹河落了水。”
这倒是桩陈年旧事,云无囿自己都差点忘了,经易羽伦这么一说,他才有些印象,当时自己与师父不小心走散了,河边人多,挤挤攘攘地不知怎么就坠入河中,落水时的事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后来自己漂到了人少的地方,被两位素不相识的姐姐救了起来。
“我叫人趁你溺水,取了你一缕生息。”易羽伦说,“原想借此请神创生,想着你若是不听话,至少我还有一个你可以养在身边。”
“另一个我?”云无囿简直要糊涂了,这世上到底有几个自己?
“你放心,早就失败了。”易羽伦耸耸肩,“用交辉木造出的摹体虽然和你长得一样,却根本无法唤醒。最早的几年我去看过,每年都和你一样会长大些,但······一直沉睡。若不是摹体实在不堪用,我其实也不至于遣人去捉你参与问镜。”
易羽伦说起这些旧事,神色也有些复杂,他又看向云无囿,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一开始我也并不想打扰你太多,你和你师父,小日子过得实在是有滋有味,看得我都艳羡。只是······我没办法了,小驰,没有你,我真的无计可施。”
云无囿不为所动,只是问:“那个摹体后来如何?”
易羽伦回忆了片刻:“阴阳交辉树每隔七年都要吞噬祭品,否则便会枯萎,白氏往往会挑选一个族人前去献祭。我被抓之后,白柘怕牵连到他,自作聪明用摹体顶替了要去献祭的白氏弟子,喂给了阴阳交辉树做养料。”
“如此邪门的树,白氏偷偷养着它做什么?”云无囿有些不相信易羽伦的话。
易羽伦耸耸肩:“这你该去问白柘,不过听说那棵树如今已经损毁了。”
······
“白氏身为乐荼后人,神力已失。想要维持自己独霸一方的地位,自然需要有些超脱于常人的能力——”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云无囿这些天反复想着白氏的阴阳交辉树,竟然做了个梦,梦里听见有个人对他如是说道。
“——比如,随口胡诌些灾祸,用阴阳交辉树沟通三千世界的能力,就能将其映照到现世,再做从天而降的救世主,让愚昧无知的人奉他们为神明,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奉上钱财和灵魂。”
那人戴着张兽首面具,跟他面对面地站着。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梦见沉木,云无囿悻悻然地想,这一定不是做梦。
沉木笑了一声:“这的确是在梦境,但不能算是做梦。天道盯着我,我不能真的见你,费了不少力气,才钻研透这入梦之术。”
云无囿盯着他脸上的面具仔细看了一会儿,这样细细看来时,他才发觉,这面具雕刻的手法与偏好,分明与自己一致。
云无囿叹了口气,问:“你究竟有何居心?”
“你总是对我有很大的敌意。”沉木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可明明你以为是朋友的那些人,才是真正该远离的欺世盗名之辈。”
见云无囿不说话,沉木又继续道:
“你以为白氏的财富是如何累积的?那都是数千年的冤魂白骨熬成的金子。你以为白非梦就真的毫无察觉么?你说他遇上麻烦为什么只找你?为什么要躲着宋时清,为什么从不去向流云山寻求庇护?他到现在还瞒着你真相,不是么?”
“我不该对你有敌意么?”云无囿摆不出什么好脸色,“作为朋友,尽管有所隐瞒,但至少白非梦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可你,难道忘了自己做过什么!”
沉木想了想,说:“那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当真做了创世之神,失去的一切都可以挽回。”
“所以你根本不在乎?”云无囿目光中有几分嘲讽和可怜,“你真可悲。”
若是一个人想着一切都可以在失去后重新得到,那么这世上还能有什么珍贵之物呢?
当他以为自己可以拥有一切的时候,其实已经一无所有。
“嘲笑我,也并不会让你获得什么好处。”沉木冷冷地看着云无囿,忽地往前走了一步,又道:“前些年,是我操之过急,你戒备我是应当的,但······”
云无囿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死死地盯着沉木以防他有什么小动作。
“······你以为自己拥有的一切,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昙花梦影罢了。”沉木用一种近乎蛊惑的奇异语调慢慢地说,“我看见过千万种未来,我知道哪条路,才是最好的。”
沉木缓缓走到了云无囿面前,盯着他的双眼,掷地有声地说:
“我要你成神,带着师父、和你的信众一起,去那彼世乐土,超脱于天道之外——做万年逍遥眷侣。”
万年······逍遥眷侣?
云无囿看着沉木那奇异的、荧荧发着光的兽瞳,艰难地眨了眨眼睛。
的确,十分诱人。
若是能和师父永远在一起······
“你打算,怎么做?”云无囿问。
沉木张开双臂:“与我融合,我就告诉你。”
下一刻,剑锋出鞘,将沉木劈成了两半。
沉木的身影瞬间消散无踪,云无囿喘息未定,心有余悸地低头看向了自己手中的剑。
一把锈迹斑斑、遍布裂痕的破铁剑。
那把属于自己的问道剑。
原来它还在自己心里存在着?云无囿望着一片漆黑的梦境,忽然很想、很想师父。
师父教给自己的,何止是剑法呢?
为什么沉木却要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