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玉先前使出那一击,耗费得力量太多,尚需一息的缓和之机,眼下不可能瞬间避开,但他也当然不会杀到硬生生接裴怜尘攻击,一抖鞭子收了回来绕在身周,形成了一圈幽暗的屏障。剑光刮过的那一刻,屏障瞬间碎裂开来,但这已经足够了,斩玉再次用鞭子产生的错位空间,带着崔瑾知转移到了剑光中心之外,只在小臂上擦破了一道血痕。
“奇怪。”斩玉并不知道裴怜尘得了楚灵均的传度,十分惊讶,“你怎么比从前厉害了许多?为何精进得这样快啊?”
裴怜尘不给他喘息之机,剑招接得很快,已经再度追击而至,这下斩玉一时没办法甩开他,只好一手挟持着崔瑾知,一手同裴怜尘斗法。
发觉斩玉在下意识地保护着崔瑾知时,裴怜尘的心绪一时有些复杂,但这一点反倒为他提供了不少便利,因此他并没有继续深想下去,只是专注于自己的剑招。
十数招后,斩玉终于露出了破绽——为了避免半昏半醒的崔瑾知被剑气刮伤,他手中的鞭子迟疑了一瞬,竟然选择了挡开飞向崔瑾知面门的那道剑气,裴怜尘趁机一剑斩向他的手腕,而后刺向他的胸口。
谁知就在此时崔瑾知朦朦胧胧地瞧见了那道刺来的剑光,一下子惊醒了,忽地抬手召出琴弦一拨,竟然替强弩之末的斩玉挡下了这一击。
裴怜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崔瑾知!你看清楚!”
崔瑾知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糊涂事,嗫嚅了一声,没辩解什么,只是猝不及防地一挥手,那些发光的琴弦竟好像活了一样迅速游动起来,贴着他和斩玉之间的缝隙穿过去,而后猛地缠绕勒住了斩玉。
斩玉吃痛手中一松,崔瑾知便趁机挣脱了他。
“你要用我给你找来的本命法器杀我?”斩玉似乎觉得很好笑,促狭地看着崔瑾知。
崔瑾知咬了咬牙,说:“我当然要杀你,你这个魔物。”
“我怎么记得······”斩玉不紧不慢地说,“你一开始是想问我什么事来着,怎么不问了?是已经知道了,还是——不敢问了?”
斩玉的呼吸猛地一沉,没有回答。
裴怜尘唯恐生变,说:“魔物最擅长蛊惑人心,不要听他说话。”
说罢举剑就要解决被琴弦暂时控制住的斩玉。
“等等!”崔瑾知忽然高声说,“我没什么不敢问的,魔物,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杀了我的小叔爷,上了他的身?”
斩玉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儿,说:“在你六岁,闯了个大祸的时候。”
崔瑾知的身形忽然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他为了救你早就死了。”斩玉得意地说,“我捡了个漏,把他的魂魄吃了,还有了能自由行走的人身,唯一不太好的一点就是,我被迫接受了一些他的意愿,有时候不能自控,必须得护着你。说来我的确得感谢你,所以,这点小麻烦,我还是能忍的——”
崔瑾知愣愣地听着,忽然问:“这二十余年,都是你?”
“没错。”斩玉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从你六岁做噩梦哭醒,到现在,都是我。”
崔瑾知沉默下去,斩玉眼中暗光一闪似乎在盘算着如何挣脱,裴怜尘正欲出剑,那原本缠绕着斩玉的琴弦忽然游动张开,出乎所有人意料,猛地刺穿了“斩玉”身上的七处致命关窍。
它与人身融合得这样深,饶它原本是魔物,也根本难逃一死了。
“斩玉”微微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崔瑾知。
崔瑾知抹了一把脸,说:“我三岁识字记事,四岁失了双亲,小叔爷收养我,倍加爱护······六岁,救我于生死之间·······”
崔瑾知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才能继续说下去:“往后悠悠数载,你亦待我如亲子,悉心养育,教导我修行。你于我有杀亲之仇,亦有养育之恩,一报还一报,我如今杀了你为小叔爷报仇,待到此间事了——”崔瑾知忽然举起手并指向天,发誓道:“我当自废灵脉,还你这二十年恩情。”
誓言即成。
“崔瑾知”喉咙里发出些听不分明的气音,裴怜尘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它说的好像是:
你的灵脉跟我有什么关系?废了它干什么?
很快,“崔瑾知”圆睁着双目,不动了。
崔瑾知一挥手,那些琴弦尽数被他收了回来,斩玉的身体就这样从半空中落下,被崔瑾知接在了怀里。
然而,被魔气侵蚀太久的肉身早已腐朽不堪,全靠魔气支撑行动,崔瑾知刚一碰到斩玉的身体,那具看起来还算完好的身躯就瞬间腐朽碎裂了,化成了灰烬和渣滓从他的双臂间簌簌落下去。
崔瑾知倒是冷静,只是跪下去,撕了一块衣摆,捡了些还能捡起的渣滓包起来,收进了自己的储物乾坤囊中,而后就地盘膝而坐,闭目抚弦。
弦音拂过之处,众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有了崔瑾知的琴音清心凝魂,那些受侵蚀不深的修士有些清醒了过来,混乱的战局终于渐渐被扳回了些。
“小崔道友。”裴怜尘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为他护法,斩去那些想要来吞食他的邪祟。
“邪祟的数量太多了。”崔瑾知轻声说,“我可能没有办法坚持到杀完它们,我们的人手也不够。”
裴怜尘沉默了一瞬:“尽人事。”
崔瑾知又说:“我知道,你要去山中找你的徒弟,此处战局焦灼,你不必管我,带上你的师妹师弟们,一同走吧。”
这里有这样多的修士在厮杀着,而乐修只有崔瑾知一人,他要耗费的灵力心神可想而知,更何况,若是无人护着,本就不善战斗的乐修很快就会被邪祟撕成碎片。
“不行。”裴怜尘拒绝道,“至少要等——”
话音未落,一道青色的“流星”冲进了战局,宋时清带着白非梦也一同赶到。
“白氏一族犯下大错,今愿将功折罪,与诸君同仇敌忾。”白非梦的声音响起来,他化出了人形,大约是方才使用了几次言灵术的关系,脸色还能看出有些苍白,神情却是严肃而坚定的。
“前辈,我们得快往山上去。”白非梦冲裴怜尘喊道。
苏持盈也忽然大声说:“师兄,上面情况不对。”
裴怜尘一抬眼,看见骇人的灵光正从山顶一点点蔓延开,心中一沉:“我先——”
“师兄,还有宋姑娘,我们先走,其他人牵制住这里的邪祟。”苏持盈果断地说,“走!”
裴怜尘与苏持盈御剑而起往上掠去。
宋时清刚飞起来,白非梦就变成了一团鸟扑腾到她头上非要跟她一齐去,宋时清此时也没空管他,只好由他在自己头顶撒野。
“宋姑娘,天谨司还需要多久?”苏持盈边飞便问。
宋时清应道,“天亮之时,运送阵法盘的大船就能抵达求如城,辰勾妖主派来的妖兵会和天谨司的修士一同杀上山来。”
“好,若是待会儿我们无力阻止——”苏持盈说,“最坏的情况,恐怕要像数十年前那样,以身填阵了。”
“行。”宋时清简洁地答道。
白非梦气得用爪子揪她头发,叽叽喳喳地说:“我都说了有我在,不可能让你出事的!你为什么不信我!啾?啾啾啾?”
“请你认清事实,你还是一只雏鸟,那点力量对抗不了这个阵法,别说大话了。对了,你要是敢在需要填阵的时候用言灵把我挪走。”宋时清冷冷地说,“我掐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