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诊 让我们欢唱过往来时
嗡──
脑袋、好痛……
『好了臭小鬼,让我们开始今天的谈话吧。』
那是我刚住到守屋家的时候。
『听了你这些天的描述,小鬼头,你有个很奇特的症状。』
守屋靠着沙发翘二郎腿,嘴里叼的烟斗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啊晃,双氧水味的烟雾弥漫房间,他翻着资料对我咕哝。
『你患有超忆症。』
『超忆症简单来说就是过目不忘,对普通人来说可是天才的代名词,怎么样?能够成为像我一样的天才的机会可不多,开心吧?』
『……』
年幼的我沉默地看着守屋,还没掌握跟无耻之徒对话的技巧,那几天除了必要的问题我就没开口过。
『虽然你现在因为这个误解而兴奋到丧失言语,我还是不得不告诉你残酷的现实:记忆力跟智商没有任何关联,超忆症只可能让天才更天才,而你仍然是个普通的智障,不是谁都能成为O定的梦幻岛的雷。』
对守屋来说普通人四舍五入等于智障,他高高在上的模样经常气走看诊的病人。
记忆完美重现他的不要脸与欠揍,这个重度酒精中毒患者为何能顺利活到长老年斑的年龄依然是世界未解之谜。
守屋呼出一口烟雾,继续说:『你知道吗?大脑是非常精密的仪器,为了保证自己不会过热,它无时无刻都在自动删除不必要的信息。』
『昨晚晚餐吃了什么?隔壁邻居早上打招呼时说了什么废话?擦肩而过的路人长什么样子?出社会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不会用上的数学公式都有哪些?容量珍贵的大脑不需要思考这些问题,所有无用的信息都会扔进回收桶里等哪天被永久删除。』
『然而超忆症的脑袋,并没有删除键。』
守屋的食指在太阳穴旁画个叉叉,而后又指了指我。
『在你的自我介绍里,饭食跟无聊对话的详细程度与数量都高得不正常,哪怕写在日记里日记本也会嫌弃你浪费纸张。刚才的图形测试也反映了这点,图型记忆一点不差但顺序记忆却一蹋胡涂,典型的超忆症症状。』
『昨晚的晚餐、没营养的话语、不重要的过客等等等,它们跟其他被你视为重要的回忆一起堆积在脑袋里,一个不小心就会弄混,模糊了你对时间的认知……所有的颜色、形状、声音都不会消失褪色,然而,情感却会。』
不知想到什么,守屋沉默一瞬,而后朗读作文的语调中多了丝嘲讽。
『哈,毕竟当隔壁老太婆随口一句早安,跟至亲至爱深情的我爱你在回忆里同等清晰时,回忆似乎也没有多珍贵了,是吧?本来这种等级的哲学思考大概要活个几百年才能体会吧,恭喜你提前登大人阿。』
视野转暗,守屋仍坐在对面,但他的声音逐渐模糊,地板被鲜红淹没,红色的镜面盖过脚底。
『……不过,对你来说最恐怖的地方,应该是那些回忆不会褪色吧?被模糊封闭的情感只是大脑的保护罩而已,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自身也会在错乱的时间认知里支离破碎吧。』
明明没有了光,我却能从红色中看见自己的倒影,脚底十二岁时的我浸没鲜血,倒置的空洞双瞳无声地注视现在的我。
就像现在这样──血色倒影中的我嘴巴无声开阖。
我忽然想到,或许这就是午夜的恶作剧吓不到我的原因。
十指交错垂在身前,掌心中鲜血不断溢出滴落,溅起的涟漪模糊了年幼的倒影。
耳边守屋仍在持续说道。
『那么现在到底是记忆呢还是单纯的臆想呢?明明老子从没抽过双氧水烟这种奇怪的东西,约定的梦幻岛也不是我还活着的年代该出现的玩意儿。』
我抬起头,守屋打理得宜的满头白发不知何时起纠缠发臭,身穿的白大褂成了囚服,浑身瘀青与新旧交错的伤疤,他垂着眼表情平静,嘶哑的嗓音少了往日里让人想打他的活力。
『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接受我们已经死去的现实吗?』
在守屋坐的沙发后方,鹿首虚影闪烁噪点,蓝色的方形横瞳凝视着我,分不清那双变形的眼中到底是温柔还是哀伤。
『黎明,祭神的舞蹈,我会跳完终曲……』
『你还没办法承认、自己会因为孤身一人而产生害怕的情绪吗?』
他们的声音混在一起在脑中嗡嗡作响,偏偏我还是听懂了。
……那种事情、早就知道了。
可正是因为知道,才会感到如此烦躁,光是承认自己害怕,我就他喵的非常不爽啊。
毕竟哪怕我再怎么哭喊祈祷,你们也不会回来,所以那种无用又丢脸的事情,打死我都不想干。
就算要因此孤身一人也好,等到哪天再也不会因此感到痛苦的时候……就能安息了吧?
我与他们对视几秒便失去兴趣,摊开手掌观察起开始结痂的血洞。
……真是奇怪,明明伤口在手掌上,但我感觉最痛的地方却是前额,像是几秒钟前才有人狠狠在我脑壳来了一拳。
鼻腔里挥之不去的腥甜,忽然参杂了红豆汤的甜味。
阿对了,好像有谁、让我回去的时候记得带红豆汤来着?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