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听北对于自己的身体并不陌生,他陌生的是眼前人。
沈俞珠的父亲提着药放在他手边,然后给他的左手下方塞了一个暖手袋,随后坐在他身旁轻声说话。
“幸好你阿姨让我给你多带一件外套,不然会更冷。小北,这会加一个暖手袋,身体应该没那么难受了吧?”
顾听北呆愣愣望着他,沈卿远并没觉得怪异,反而摸摸他的头安慰道:“你想睡的话就靠着睡会儿,我在这陪你打完吊瓶再走。”
顾听北眼角发酸。
他嘶哑的声音发不出太尖锐的情绪,只能拽着沈卿远的胳膊,低声唤他一句。
“沈叔。”
或许,他更应该喊沈卿远为“爸爸”,因为他的名字早已在沈家的户口本上,但潜意识里,顾听北又极为抗拒。
于是唤他“沈叔”。
“是不是饿了?你一早上都没吃东西,这样好了,我给你去买点热豆浆包子什么的,垫垫肚子。在这等我啊,看着点药瓶,如果快没了就喊护士过来换药。”
沈卿远不以为然的起身,顺手给他拢紧敞开的外套。
他转身一瞬间,顾听北的脑海里仿佛被时光列车呼啸而过,撞开他的脑袋,激荡出无数的回忆碎片。
他捂着几乎要炸裂的头,弯腰曲背缩在一方狭窄的座位里,他想要放肆大哭一场,却只能咬住自己的手背,从牙关到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痛感袭来。
这一切都不是梦。
所以今早看到的沈俞珠也不是梦!
顾听北的眼泪肆意滚落,他像是无助的小孩找到了回家的路,他在外流浪太久,在意的每个人都在跟他挥手告别,就连爱他到骨子里的沈俞珠也走得那样急促。
他瞒过了所有人,试图平静的接受这样的事实,直到山中微弱的光线照在他脸上。
周羽说:“太好了,沈俞珠死了,你终于自由了。”
顾听北一言不发进入山中拍戏。
他在浓雾里晕眩迷路,恍惚间仿佛听到沈俞珠的声音,他哭着说:“顾听北,我不陪你了,我要走了。”
去哪?
顾听北的双脚好似陷入沼泽,他想问问沈俞珠,死了是什么意思,是一个新骗局吗?是专门求他回头的新计策吗?
可惜不是。
沈俞珠死在海底,双腿被海藻缠绕,他挣扎不开,连脖颈都缠绕住了,他的身体被泡的发肿发胀,完全没有一丝过去的清秀模样。
可这些也是沈俞珠的秘书蒋薇告诉他的,那位被沈俞珠多加赞赏的秘书对顾听北并没有一丁点好脸色,却不得不告诉他,沈俞珠的墓埋在哪里。
顾听北连沈俞珠最后一眼都没见到,最后只能见他的墓,蒋薇就是在墓前把那份遗书交给了顾听北。
“顾先生,这是沈总最后的遗愿,沈总在你们结婚后就立下了遗嘱,如果他出事,他的所有遗产都会转交给你。现在,沈氏是你的了。”
蒋薇情绪崩溃,她都替沈俞珠不值,明明在说遗嘱的事,而顾听北全程冷静,面色不改,没有一丝动容,冷血至极。
她想不明白沈俞珠为什么会对这样的男人动心动情,到最后什么都没得到,反而让顾听北一生圆满。
蒋薇强忍心头怒气,她得离开了,她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暴打上去。
只是在她转身后,顾听北突然叫住她。
“沈俞珠不是说要我参加什么离婚综艺吗?那是什么性质的节目?”
他莫名其妙一句,彻底勾起蒋薇的怒火,她走到顾听北跟前,就差拿手指对着他骂。
“你到现在还在怀疑你的绯闻是他传出去的?顾听北,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这世上最爱你的人就是沈俞珠,他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我一个外人都知道沈总是什么样的人,你却一点都不懂吗?沈总不会用你的痛苦做要挟,他只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顾听北听完,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好似在听另外一个人的故事,所有感情都与他无关。
他淡漠的眼神扫到墓碑上的照片,那里的沈俞珠还青春,还会肆意的笑,他有多久没见过沈俞珠,都快忘了他笑起来是什么模样了。
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楚,他不理解痛楚的来源,只想起沈俞珠拿沈家的恩情要挟他结婚的场景。
他怎么不会要挟人?沈俞珠最知道怎么戳中他的软肋。
“沈俞珠不会吗?他最会要挟人。”未了,说出这一句。
蒋薇的情绪彻底失控,她蹲在地上捂住脸,为沈俞珠的感情破防。
沈俞珠是她见过的最善良的人,明明是她的老板,可能连朋友都顾不上,但是她为沈俞珠收了尸体,做了最后的人生安排。
“你是大忙人大红人,压根就不了解沈总的身体状况,他的胃一直都有问题,医生说不接受治疗会拖得越来越严重,他还有严重的心理疾病,每个月都会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
“顾听北,你以为他过得很好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对沈俞珠一无所知!”
蒋薇再也呆不下去,她抹去眼泪,对顾听北说了同样的话。
“你现在也是自由了,不了解也好,免得哪天午夜梦回,遇到沈俞珠回来看你还会吓着。不过,你应该也没这个可能,因为你梦不见他。”
不在乎所以梦不到他。
是吗?
那为什么从墓园回来后,顾听北夜夜睡不着,他好似听到了沈俞珠的声音,他在笑,又不知在笑什么,他还在哭,哭声传遍了整个别墅,也许跌落的啤酒罐是他的恶作剧,半夜里风吹起的纱幔是他故意为之。
也许沈俞珠就在他身边。
顾听北拿出安眠药,他似乎看到了朝他扑来的沈俞珠,手里的安眠药瓶盖翻落在地,他冷笑着喝掉一半红酒入眠。
他假装入睡,等沈俞珠来找他。
第一夜、第二夜、第三夜……他忘了是第几个夜,冷水蔓延他的鼻息,他也被困在那片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