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何也想不到,张娘子猜到他是‘仙人’后,又打上了另外的主意。
杨善醒来时,被绑在了张娘子家中。之后的三个月,他困于没有一丝法力,被拘在那张杀猪的宽厚木板上,成为了一个血包。
张娘子曾有个孩子,六岁大,两年前不幸溺水而亡。张娘子不能接受现实,把杨善曾给她的丹药喂给了孩子,那孩子体内充盈着一股生机,四五年内会保持着尸体不腐。张娘子坚持认为孩子还有活过来的希望,始终不肯下葬,到处寻找办法救治她的孩子。
而当张娘子知道杨善是‘仙人’后,她认为只需要一碗血,孩子就会活过来。
第一次放血时,张娘子不忍心看,哭诉着求杨善谅解,张老板抖着手,割开他的手腕,又给他磕了两个头。可连续半月,每日一碗,却丝毫没有效果后,张娘子仿佛变了一个人。
“你不是仙人!你不是!”她总是这样边哭边念。
不过杨善却并不能回应她,他多数时候都在昏睡中。杨善本就晕血,他的症状严重到看见自己的血,也会昏过去。
半月后,张娘子已经能面不改色的熟练放血,她认为是血太少了,改成了早晚两次。
为了吊住杨善的命,他们把一颗百年老参泡了蛇酒,每天都要喂给他,同时,他们坚持觉得,这老参的药力最终会回到血中,不会浪费。
可不出两月,杨善便奄奄一息,形瘦脱骨。张老板偶然听得消息,和一个采药人去深山挖老参,不想人参带回来了,人也伤重,命在旦夕。
张娘子又哭又笑,她的话变了:“你是邪灵,你就是邪灵,没有你我们一家也不会变成这样……”
不过她内心一定还认为杨善是仙人,仙人虽救不活死人,但一定可以救活人。她用杨善的血救丈夫,丈夫的伤口依旧溃烂下去。过了三天,她看到杨善头顶的双角,忽然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这想法在她脑子里盘桓不去,好像嗅到鲜血的野兽,时不时循着味道窜过来。
终于,第四天晚上,她下定决心,拿起了丈夫的快刀,狠狠砍在了杨善角上。
她砍了一个晚上,总算把两只角全部砍了下来。
她将两只角,和丈夫带回来的人参一起炖了,喂给丈夫喝下。可惜那角实在坚硬无比,她烈火炖了几个时辰,仍是没有软化的迹象。于是她守着那炉子,不再开门做生意,每天只熬煮那两只角。又过半月,她终于把角煮烂了,喂给丈夫吃下。
而失去了双角的杨善,似乎倒激活了魔族最后的求生本能,竟没吃没喝,又活了半月。在张老板断气的那个晚上,张娘子过来,突然发现杨善已经没有气息了。
至此,她完全相信,杨善根本不是什么仙人,也不是什么邪灵。
他是个骗子。
傍晚时分,她悄悄将杨善拖到了后山,第二天办了丈夫的丧事,很快改嫁了一个跛子。张娘子变成了陈娘子。
-
杨善在后山,又遇见了那只头狼。他到底又有了一丝法力,可对于伤重濒死的他来说,能做的,却只有把自己伪装成死亡。只有这样,张娘子才有可能放过他。
后山,头狼最初没认出杨善,如果没有那一声口哨。可当它认出后,竟抻着脖子,仰天悲鸣。
这头狼不知有了什么奇遇,修炼出了妖丹。如今后山已然被它称霸。它学会了借天雷生火,能分辨出灵药。
杨善被他咬着衣服,拖回了山洞中。那之后,头狼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些灵草,几乎谈不上有灵气,却很难得了。杨善得它救助,这才一天天好起来。至于他的荷包,因图样精致,很早就被张老板拿去卖了钱,阵钥亦无踪迹可循。
他能走路后,某一天,头狼带回一颗灵果,是真正蕴含灵气的。同时,招来了一个人。
准确说,是一个妖。
这个妖说,杨善有些像他认识的一个人,不过很可惜,杨善却是魔,和那个人没关系。他出手极为大方,非但不嫌弃杨善是魔,治愈了杨善,还赐给头狼丹药,助它修炼。
听说杨善曾中了黄泉毒,他很快找来一味灵药,正是已经枯死的碧苍。碧苍纵死,消解余毒却不成问题。
杨善有他不遗余力帮忙,总算恢复了法力。二人自然成为好友。
后来分别,此妖笑杨善愚蠢,竟会轻信凡人之言。又说杨善的法器,实在不入眼,不生灵智,连主子也不知护,着实没用。他挑剔了一通,临去之时,带走头狼,赠给了杨善一个法器。
正是赤霞。
直到杨善成为魔尊,才知他的真实身份,乃是妖界之主。
——义戎枫。
-
杨善杀了一个人,陈娘子。
当他看到曾经的张娘子活着,又若无其事成为陈娘子时,他想,世上怎会有如此不公允之事?!
内心暴戾一起,回过神时,陈娘子已经被他杀了。
他想,做魔也挺好。
-
那是他第一次被愤怒裹挟。
而此刻,苍月山被闯进来的贼人一点点毁坏,山腰处搭建的四间屋子也木屑纷飞。
杨善痛入心髓,胸中翻滚的怒火,蓦地化作洪流将他吞没。
他眼帘阖上,一段红绸覆眼,手中现出一方印章。霎时,于印章头钮骷髅处,挣出数个魔头,犹如重见天日的恶鬼形貌,面目怒张,阴森怪谲。
四个黑袍人见了,立即警惕起来,其中一妖运气不佳,被那黑气滚滚的魔头抓上,一股邪气涌入体内,不出片刻,暴然魂消,躯体被魔头操控朝着同伙扑去。剩余三个见此情状,大为吃惊,寒毛直竖,后脊发凉。
死掉的正是实力最弱的梨花妖。
“这是什么鬼东西?!”黑袍下的一位老者目光闪烁,突然想起什么,闪出数十丈远,“不好!竟然是他,他还活着!!”老者逼出一口精血,不去管剩余两个同伙,猛地遁光,逃窜而去。
局势瞬息之间发生逆转。
剩下的两个黑袍妖因错失逃跑良机,被扑上来的魔头缠住,不得脱身。有一黑袍妖认出了杨善掌中那方不起眼的印章,只是话音未尽,身躯已被侵占。
最后剩下的一妖,因同伴临死之言,终于认出了那印章是个什么东西,霎时神情失色,“魔君印,竟是大魔头辟邢!”话到此处,他凄厉大笑起来,“真是天要绝我!”
魔君印祭出,非吞魂不回。这些周身黑气的魔头被祭炼关押在一方印中,不死不灭,怨气冲天,乃是每一任魔尊麾下的爪牙。魔印积累至今,其中魔头恐数不胜数,此妖认出后,方知今日注定命丧于此了。它不再掩饰,露出本体,原是一只青色飞兽。
此妖,正是在灵界玉莲城外,和梨花妖联手袭击杨善的妖物。
飞兽的身躯忽燃起猛烈的青幽幽火焰,犹如自焚一般,它身体皲裂出血纹,口中发出痛苦的咆哮,声音越发凄厉。
夜色一下阴沉起来,电闪雷鸣,阵阵雷光蠢蠢欲动。
几只散发黑气的魔头尚残存少许灵智,直觉这阵势不寻常,有了犹疑,未敢近前。
一霎功夫,飞兽身形陡然剧颤,周遭空间开始扭曲,巨光从它身上散发,即将爆裂开来。
杨善原以为飞兽会垂死挣扎,却不料它干脆果断,心知不敌,竟要直接自爆而亡。
它的实力在化神后期,若任由其爆开,方圆数十公里内,恐将生机灭绝。就在杨善做好修为大跌,打算用魔君印强行将飞兽吸入时,青色飞兽所在空域,突然降下一面灵光萦绕的圆形水镜,法光暴涨,撕裂了大片空间,在巨光炸开的同时,将飞兽吸了进去。
这极为危险的自爆危机,就这般看似轻易地化解了。
杨善将魔头召回印中。同一时间,天空重归星月朗然,在飞兽振翅卷起的万千花叶中,有一个脚踩霜白法剑、身穿玄色衣衫的青年,如一道流星坠落在了苍月山峰。
那面能撕裂空间,甚是不凡的水镜也回归主人的手中。
青年脸上戴着黑色面具,按理,杨善不识得他。
但他脚下所踩之剑,杨善却认得,那是楚云陵的本名法宝,沧澜剑。
楚云陵的剑,按照他的性子,便是剑毁人亡,也决不可能任由沧澜剑落入他人之手。
所以——
“怎么不躲不藏了,楚云陵。”杨善嘲道,“若早知道你如此在意苍月山,我就该直接做场戏引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