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紧紧锁住桌面倒扣的《银霄情》——在错过收起它的最佳时机后,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这本书似乎成了一柄悬梁之剑,不知到底是看书的人先拿起,还是想撕书的人先毁掉。
坐在对面的谭病慢条斯理地品茶,静得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在这堪称死亡的沉默中,杨善意识到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天色暗了。
难道要这么干坐下去?
他松了松眼皮,视线从桌面抬起,往谭病那里瞅去。
眸光轻轻地撇过,像蜻蜓点水似的。那一眼其实是万分复杂的,包含了诸多尴尬无措、也有少许求助的意味。
——求你别动那本书。
但唯独没有怀疑。楚云陵确定地想,就如信任沈逸舟一样,他也相信谭病说的话。
“时辰不早了。”
突然听见这句话,杨善险些怀疑是自己说出口的,但他嘴唇其实是紧闭的。
紧跟着,谭病站了起来。
杨善马上也起身,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迅速,然后,他好像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促狭的笑意。
他眨了眨眼,依稀能捕捉到对方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确定这不是错觉后,只听谭病道:“阿善想要我说什么?”
“时辰不早了,该离开了?还是——”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目光直直注视着,话到最关键的地方,又猝然止住。
仿佛渔翁往湖中甩下一截直钩,将意愿完全抛了出去。似乎浑不在意结果。
房间变得极其安静。
与先前不同,这种寂静随着眼神接触,慢慢游离着另一种含混朦胧的、似是而非的感觉。
似乎即便没有双生情蛊,也有些不一样的东西早早掺杂进来了。
然而这感觉就像清晨大雾弥漫中的山峦,那轮廓若隐若现,叫人抓不住,寻不着。
此刻的杨善,记忆还停留在与谭病结为道侣之前,他甚至不记得双生情蛊到底如何解决的了。
面对谭病这般单刀直入的问询,他第一感受是陌生,那个印象中病弱削瘦的青年陡然间变得凌冽起来,露出了另一张锐利面孔似的。
这是第一次,他从谭病那里感受到柔和外表下的咄咄逼人。杨善怔怔地望着,注视着那双浅而淡的瞳孔,仿佛看到了一汪清泉翻涌,微光粼粼闪动,格外灼人。
天色是不早了。
他是想走还是想留?杨善下意识地侧头望了一眼床榻——那是能躺下两个人,不过是有些拥挤。
“咳咳咳……”这时,谭病突然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
杨善抛下方才的纠结,凑过去扶住他,关切问:“怎么了?刚才不是好好的?”
“我一向如此,无事的。”谭病单手揉了揉眉心,缓缓迈步往外走:“天色不早了,你独自歇息吧,我回去了。”
“哎。”杨善下意识地拉了他一把,还没如何使劲,人已经停下了。
谭病站定后,只是转过身,低垂眼睫:“无需相送,我可——咳咳咳咳——”他骤然间爆发一阵剧烈的咳喘,那动静听着,不觉令人有几分胆战心惊。
“你坐下,我给你瞧瞧。”杨善说着握上脉门,还未探出结果,被谭病轻轻一拂袖撇落。
这一下拒绝,立马使人意识到他有些情绪。
生气吗?
杨善短暂地回忆了一下,感到不解,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说什么。
“何必看,左右都是一副病躯。”谭病摇摇头,言语间灰心丧气,他捂着胸口、掩唇咳嗽着往玄关走去,背影一派清瘦伶仃。
走出不过几步,杨善把他拉了回来:“你这样,非要回去不可?”
这话是显出几分担忧的,听着好似也给足了暗示。如果换成褚炎那样厚脸皮的,立刻就能笑嘻嘻留下了。
屋内静了一瞬,谭病垂头低声道:“阿善既不留,我又何必勉强。”他抬起眸子,望了一眼杨善,不言不语,又隔着屏风,抿唇看了看窗外的天,叹息一声:“回去的路上,还能独自欣赏这大好月色。”
他说罢,落寞转身。然后被杨善堵住了去路。
“留,如何不留!”杨善当即应道。
他把人堵下后,半推着往回走,走过桌案时,一把薅起《银霄情》丢入储物袋,大大松口气。
眼前危机终于解决了。
相隔不远的银阙殿。
带来话本的罪魁祸首正收到传音回信。
“掌门,已经全部检查过了,只有一块刻有灵纹的玉矶石,不过已经被撞碎成了两块。”
天悟仙尊收起灵符,隔空以法力书写,命人将此石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