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根本拦不住狠心的师兄离开,师兄御剑去时,他一路追到了高处的山崖,整座高山都被他踩在脚下,可就是触摸不到近在咫尺的天空,更早已丢失了师兄的踪影。
小男孩掌心里还紧紧握着师兄的发带,留着一丝丝余温。但夜风袭来,那点尚存的温度也很快散去。
师兄回去就被狠狠责罚了。阵法遭到破坏,师父不可能不知道,但事已至此,只能从他身上取走本该是男孩的份儿。
“枉费为师体谅你,你竟不领情,既如此,就好好受着吧!”
师父喜欢小男孩的话没有作假,在小男孩面前,他甚至像一个关心备至的父亲,总是温声循循善诱,灵囊中随时都准备糖食,满足小男孩的绝大多数请求。而在大徒弟面前,他则完全毫不掩饰的训斥,直接提出要求,甚至是过分的索取。
他这种矛盾之处,从给徒弟的取名中能隐约窥见端倪,或许是还想留着最后一丝良善。但他的非人行径已经完全暴露在大徒弟面前,则彻底失去了掩饰的必要。
已经泥足深陷的大徒弟也无法脱离他的掌控。
身为师兄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一脚陷进来的师弟摘出去。
小师兄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做了,但事情却没有按照他预想中发展。被送走的小男孩在某一天又回来了。
再次看到师弟,师兄就知道,他再也走不掉了。
“我答应你,永远保护你,别怕。”耳畔曾经发下的誓言,又在百年之后回响。
楚云陵不禁自嘲笑了一声,年少的许诺总是那么轻易,可哪怕是眼下,他都没有办到。
“同生共死。”回来的小男孩如是说着。
他竟然是自己联系师父回来的。小师兄觉得他简直疯了,他那么轻易跑回来,却完全将自己的努力付之一炬,更把未来赌在一个危险的人身上。
“我根本不需要!”师兄声色严厉,小男孩却并没有被他吓住,他走过去拉住师兄的手,把发带还给他,说:“我舍不得师兄,也舍不得师父。”
对小男孩来说,这就像一口含着砒霜的蜜糖,蜜糖在外,砒霜在里。何况,他现在仅仅是吃完了蜜糖,刚刚舔到砒霜而已。也许砒霜之后,还有一层蜜糖,层层包裹,永远叫人甘愿舔舐下去,或者饥肠辘辘,或者肠穿肚烂。
总之从他回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必须吃下这道毒菜肴。
好景果然不长。一切都在师兄的预想中。师父不会杀了他们,却也不会放弃他的虫子。
小男孩在长时间的放血中,渐渐得了病,一见到血就晕过去。但小男孩不会再抱着师兄的手哭泣了。
因为他醒来后,竟然把事情都忘了。
师父心疼小男孩,每次放血都会给他吃双倍剂量的丹药,师兄怀疑是丹药把男孩吃坏了。
但师父却很高兴,小男孩不需要那么聪明,他只要会依靠师父就够了。
师兄眼看小男孩一天天坏下去,不得不再次筹谋送他离开的事。
但他还没来得及实施,苍月山又来了一个孩子。
左丘少微。
人界前皇族帝师的后代,在当今天子的厌恶下,左丘一氏早已衰败。据说不久前更是遭遇了一场灭门屠杀,整个左丘氏只剩下一个孩童,名左丘谨,字少微。
但修真界惯以道号称呼,姓甚名谁反在其次。这孩童到苍月山时,便只说自己叫少微。
合族俱亡的少微其实没有逃脱那场屠杀,但在他奄奄一息之际,是师父路过出手相救,于是左丘少微成了师父的三弟子。
苍月山一下就热闹起来,连赏月之时都变得拥挤了。小男孩都成为师兄了。
可真正的大师兄却开始苦恼了。
救一个人都不容易,何况还要救两个人。还是两个根本摸不清情况,随时可能把一切搞砸的、无处可去的人。
仿佛命运都在叫大师兄停止筹划。合族俱亡的少微一心闭关修炼,并未和这两位师兄建立太深的联系。
而在少微来到苍月山后,师父也改变了。他几乎很少再叫徒弟放血,像一个真正的师父那样,教授给他们一切。法术、符箓、阵法、丹药……师父好像什么都会,但有所问,必有回答。
就连大师兄都沉浸在这种师徒感情中逐渐放弃了当年的计划。因为那是很长一段时间,长达七八年。这七八年的师徒感情完全是真的。他们一身所学的本事,全部都来自这位令人痛恨的师父。
没遭罪的左丘少微不知道,已然忘记的小男孩不知道,唯有记得一清二楚的大师兄承受着过往,时时刻刻担惊受怕。可他不能表现出一丝恐惧,在两位师弟眼中,他也完全没道理恐惧。
师父就像一个原本长在肉里的毒瘤,大师兄本已下定决心,哪怕挖骨剔肉都要把这毒瘤撇除。然而从某天开始,这毒瘤突然就转好了。
在长时间的观察中,大师兄已经相信师父转变了,他也试着去重新接纳这位有恩有怨的师父。
但后来发生的事,一如当年,甚至更甚。时光仿佛在书写某种既定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师徒四人必将走向不同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