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里的沉香将尽,烛影在瀛君深陷的眼窝里跳动,见他仍烦躁的按着眉心,沈砚辞便适时开口:“和亲事宜,向来由太子主张,臣以为,太子殿下已与西境王子相熟,必然更了解这位王子的心性。”
瀛君依旧杵着头,目光落在案桌上那块刻有“烨名者,天子也”的龟腹甲上,忽问:“沈卿,可信占卜?”
对此,沈砚辞只是淡然一笑,回道:“臣向来以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听他不为太子多做辩解,瀛君也算欣慰,好歹,这个清流,他还是没看错。
这样想着,心中痛快些许,冷静下来想,这块龟腹甲出现的时机,又怎么不可疑呢?
写下这句话的人清楚的知道国君与王储这两个身份的边线,是为挑拨,意在弱瀛…
想着,他确定一点,虽是冲着太子来的,但不会是殷闻礼。
当年那一场大火,有人传是今太子弑兄篡位,这么多年来,他渐渐的不去追究这件事的真假,却忍不住在心里留下一个疙瘩。
弑兄篡位,自己当年,可也是这么过来的…
因此他心中顾忌着,唯恐是老天报应,殷闻礼是当年自己的帮手,如今虽不满与现今太子人选,也知晓轻重,想来不会在此时做出有损大瀛之事。
可若要他放下身段去哄太子,他也是断断做不到的。
最终,瀛君长叹一声,突然哑声吩咐:“王礼。”
“老奴在。”王礼欠身应着。
“把那块玉…”瀛君喉结滚动间吞咽着未尽之言,最终只道:“给太子送去吧。”
从勤政殿出来后,沈遇又将陆长泽领回了巡防营,陆长泽看他将几个卫士长一一介绍给自己,也算有诚意,对他的敌意便也少下去大半。
二人巡逻时,陆长泽便随口问:“卫尉一职,你真不争了?”
沈遇轻描淡写看他一眼,故意提高了声量,带着几分炫耀的意味:“没听见么,我要去骊山大营,上战场,拿军功,岂不比你快哉?”
陆长泽仔细盘算着其中厉害,发觉沈遇的待遇更合他心意,笑眯眯问:“要不,咱俩换换?”
沈遇却不同他玩笑,正声道:“都说在其位,谋其政,你如今既是卫尉,就该把心思都放在宫门警卫上,此处是瀛宫,可不再是你随心所欲的乡野了。”
陆长泽没想到他竟能说出这样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原本以为他是个心胸狭窄之人,此刻听了这番话,不禁对他有了几分敬佩。
……
越王都,琅琊。
琅琊城的朝色浸着铁锈味,苏武武试失意,一路辗转最终却来到越国,蜷缩在城的墙暗影里,此刻是身无分文,狼狈躲在越王宫外。
正值朝会散场之际,他在角落里看着形形色色的官员出来,忽有一辆车架驶来,他看清坐在其中的贵人,一个激灵,箭步上前拦住了车架。
“吁!”车夫猛地勒紧缰绳,看着这忽然冲出来的人,骂道:“你不要命了?”
苏武恍若未闻,只是在扬鞭刹那,他窥见帘后那张白玉般的脸,也知晓定是惊动了里头的贵人的,于是他重重叩首,高呼:“小人苏武,求见上卿大人!”
里头的晏殊拉开车帘,看着匍匐在地的男子,头发杂乱,一身粗衣也污秽不堪,他眉头微皱,道:“先起来。”
不等晏殊再问,苏武急道:“上卿大人,小人出身寒门,从瀛国而来,瀛设武试,美其名曰要给小人等寒门做官的机会,可比武场上,瀛廷世族得理不饶人,羞辱与我,小人…”
说到痛处,苏武气的脸红,“君上无道,臣子蛮横,小人备受羞辱,忍无可忍,誓不再为瀛人!”
“上卿大人麒麟之才,小人拳脚功夫尚可,恳请大人收留,只愿给大人做个护卫就好!”
说完,苏武又重重叩首,满是诚意。
晏殊眼底带着思索,看这苏武的表现,不像是假,他府中也不是没有门客,只是这苏武说的武试…
晏殊几乎在那一瞬间就想到了谢千弦,还记得瀛边境分离时,他说,他入瀛时,越国危矣…
思及此处,晏殊再看看那苏武,眼中满是探究,他想,他确实要把这个人留下来,看看谢千弦入瀛后的瀛国,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苏武,你想入仕?”晏殊问,那双清冷的眼眸中弥漫着一丝试探。
苏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连忙道:“小人自知无才,不敢贪心,只求在大人身边做个护卫便好!”
晏殊略作思忖,便道:“上来吧。”
苏武心中惊喜交加,没承想会有这么容易,因此有些忐忑,但深知回不了头,还是硬着头皮上了的车架。
车架之内,宽敞幽静,却弥漫着一股令人难以言喻的气氛。
一路上,这位上卿大人一言不发,闭目养神,平静如水,仿佛世间万物皆无法扰动其丝毫。
苏武静静看着,发觉此人神姿天成,尤其这样闭着眼不说话时,更是谪仙般的人物,他心中一边惊叹,也一边打着自己的算盘。
那个太子身边的侍读李寒之说,自己此行可谓关乎瀛国兴亡,若是能成,此后,他苏武即使是卑贱的草芥,他的大名亦会在青史上流芳百世,永垂不朽!
可他面对的这位晏殊,可是货真价实的麒麟才子,自己要怎么做,才能骗过他的法眼?
待车架停下,苏武才发觉原来这车架又绕回了王宫,看着巍巍越宫,一砖一瓦尽是肃穆,心中惊叹不已,这就是当今无人能敌的东越啊…
他在后面跟着,随晏殊一路往里走,不禁问:“敢问大人,咱们是要去哪里?”
晏殊瞧他一眼,后者便悻悻地低下了头,他这才淡淡吐出两个字:“筵讲。”
筵讲?
苏武思索着,难不成这他还是越太子的太傅么?
至学堂外,晏殊交代苏武在外等候,便入了内里,苏武偷偷往里瞧了瞧,只见殿中坐着一个小孩,莫约只有四岁。
越王年过四十,太子却只有四岁,那这位越太子,想必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
他如此想着,心中正有鬼,忽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苏武吓一跳,回头一看,却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彼时还穿着盔甲。
他正琢磨着是谁,那人却率先问:“你是谁?”
来人将他打量一番,语气不算和善:“本将军没见过你。”
一听他自称是将军,苏武来不及思索,便答:“小人从瀛国而来,幸得上卿大人赏识,命小人做大人的护卫。”
“护卫?”来人不满的咂咂嘴,身子一斜,看到里面正拿着书卷讲课的人,那模样淡然悠远,与世无争,他忍不住想入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