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逃,还一边安慰萧喜:“别怕,姐姐肯定会保护好你的!”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以“姐姐”自称,这个称呼对于常年来被旁人呵护长大的小幺来说,是多么得陌生,她曾一度天真地以为这个称呼对自己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她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一天夜晚,她会主动将此安作自己的头衔,也明白,“姐姐”并非只是一个单薄的称呼,而是敢于承担责任的象征。她想,也许这样可以能给萧喜带来些许安全感。
萧喜在街道两旁敞亮的灯火下,将金瑶蒂着急忙慌,却又急切无奈的神色一览无余。她的模样,不像是装模作样给她卖情怀,她是真心实意地担心她。
萧喜本就撕痛的心房因为再度动摇的念头而放大了疼痛的作用,她不由得抽搐了一番,却来不及犹豫。疼就疼吧,她还是没有反抗,任由金瑶蒂拽动她的手腕往不知名的前方奔跑。
天上的月被遮掩了起来,一声“轰隆”雷鸣闪现,让漆黑的天幕顿时裂开一条蛇形的亮缝。倾盆大雨紧跟其后,庆阳镇的烟火气在眨眼间被蓬勃的雨腥味涤荡干净。
雨水刮翻着街道上无人收拾的灯火,原本亮堂的火苗依次熄灭,从蓬勃走向衰败。萧喜不由得眯着眼,才能看清前方的路。
她看到东街道的尽头有一侧满是汪汪的河水,那里停泊着几只收着帆的小船,船上的桅杆下挂着一只在风雨中摇曳的风灯,油腻腻的灯纸力保它暂时不会被雨水濡烂,而它单薄的灯光刚好够萧喜看到它周围的略显模糊的事物。
她看到有三只人影立在一辆由一只栗色辕马拉着的马车旁,他们立在东街道另一头连通出镇道路的雨棚下。她虽然看不清那些人具体的模样,但其中带头的那个人长着一双在黑幕雨夜里都分外戳目的猩红眸子,她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人,他是三侨,他身后立着的两个家伙就是三侨的下手,是那次架着她昏迷的哥哥的两个人。
萧喜这才从恍惚和惊慌里回神,她和金瑶蒂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东巷口。
“原来这就是东巷口……”
不好的预感弥漫在萧喜的心头,而金瑶蒂依旧拉着她往前方义无反顾地奔走,她根本不知道前面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
萧喜不知怎么的,她本想抽出被人拉住的手,却发现自己被对方攥得紧紧的,根本无法逃开。而随着她愈发往外抽手的幅度的增大,对方就会愈发将她的手拉紧。虽然因为情势紧迫,金瑶蒂无法抽出精力再与她说话,可是她却清楚,金瑶蒂一直在告诉她“别害怕”。
不,不要这样对她……萧喜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她的眼眶中情不自禁地溢出很多泪水。她发现,金瑶蒂越是想要对她好,越是想要保护她,她的心里就会越发难受,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自私自利的小人,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她不想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她不想再任由自己去抱怨一个本该无罪的人,她不想看见无罪的人因她背负起无穷的负罪感痛苦地活着、痛苦地忏悔。
她内心不断动摇,好似激发了血蠕对宿主的不满,它们在她的体内横冲直撞,而她已经拼尽全力与它们对抗。无力感席卷全身,意志的斗争让精神产生剧烈的分岔,撕心裂肺的疼痛,逼得她不由地抽搐,她泪水失禁。
萧喜后悔了,她在霏霏淫雨之中吃力地紧盯着三侨的身影,她默默攥紧了手心。她后悔了,不仅仅是因为她突破了心理的桎梏,也是因为她终于看清了三侨的真面目。
她虽然从一开始就怀疑过三侨的居心叵测,但是她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恶毒,而不讲信用。
在三侨提出的时间和地点上,刚巧碰上了百姓失控变成怪物还想要追杀她们这样的事情,换作谁都会认为这是三侨故意而为之的,萧喜觉得他是在恶意利用她人性中的弱点,唆使她去做出寒盟背信之事。三侨从一开始就没有要放过她们任何人的意思,他没有想过让她活,如果她死了,金瑶蒂和哥哥结局如何,都是无意义的事情。三侨没有必要守信。
她想不懂当时三侨对她还做了什么,就让她那么轻而易举地就答应了他,真是鬼迷心窍了。
她后悔了。
萧喜一边哭一边朝身后探看,雨水冲刷着身后对她们穷追不舍的人们扭曲而恐怖的面孔,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行走时伴随着的抽搐让他们的口耳鼻不断喷涌出鲜红的血液,血液里似乎还蠕动着什么微小的虫子。暴雨将他们的血液冲刷到了地面上,地面激滚的雨水蔓延地到处都是,雨水的腥气很快被浓重的血腥气完全覆盖。
灯光落寞,暗处之下,萧喜看不清雨水的模样,只觉得此时天上落下的并非普通的雨水,而是血液。
她和金瑶蒂无处可逃,背面被数不清的已经异化成了骇人怪物的百姓层层堵住,前方只有无法穿过的河流,和另一侧死死堵住她们的三侨。
萧喜救不了金瑶蒂,也救不了她自己。
此时还立在雨棚下静观其变的三侨早已收敛起了,原本眼看计划将要得逞而无法控制的嘴角,他听着远处怪物们的嘶吼,看着两个女孩在乱局中绝处逢生,他的内心反而愈渐凝重。
雨水的声音越发嘈杂,弱化了周遭一切的动静,前方因为距离缩减而显得愈发清晰的女孩们的身影,却让三侨越来越失神。
其实,今夜庆阳镇发生的这样的暴乱,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内,甚至他发觉那些镇上百姓因为血蠕而突然暴动的时候,他自己差点也被吓得屁滚尿流。并且因为他自己体内也有血蠕的缘故,那些因为血蠕而变成暴动的怪物的百姓们的疯狂行径,也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产生共鸣之声,强烈的震颤让他痛不欲生。
刚刚萧喜的一系列症状和三侨的分毫不差。毕竟,萧喜体内也有血蠕。
血蠕的特性便是如此,一旦周身有血蠕走向失控或暴动,其他的血蠕也会感应到,从而产生共鸣,激起“同类”的关注,以免错伤了“自己人”。血蠕的造物主非常了解它们的作用,也深刻明白它们暴动起来不分敌我的隐患,所以才会强行设置这样一种机制去控制血蠕吧。
血蠕埋伏在大周各地已经有了好些日子,三侨对于身后大人的这点计划还是能摸得门儿清的。
但是,大人却从未跟他提过爆发之日刚巧不巧就是今夜。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了。
这会不会太巧合了些,大人要他将金瑶蒂送去盛京的日子也是今夜吧?
今夜……今夜……三侨不是傻子,这点不同寻常的蹊跷,他不可能不看在眼里。
良久的沉默和思索让他不禁摸出了一些线索,要么,身后的大人是为了方便他办事,顺便搅和了庆阳镇一场……不,太离谱了,这种说法,三侨说出口的时候都差点要往自己脸上糊一巴掌。
要么就是……那位大人早就有所打算,今晚,所有发生的事情其实尽在大人的掌握之中。那么这也就说明了,今夜血蠕的爆发存在着某种不可言说的作用,只是现在的三侨还没有能力发觉,但他觉得这对他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他的预感一向很准。
……
事已至此,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看来计划的第三步得加快进程了。
“妈的,”三侨还是没忍住唾骂了一声,紧接着开始吩咐身边的两个下手,“可以准备把萧吉弄醒了,还得给我弄得神智清爽点!”
“是,”那两个下手异口同声地应道,接着动作麻利地将身子探进马车上,一同架着里面的萧吉出来。这只轿子本来是用来运金瑶蒂去盛京的,但碍于他们还要把萧吉这个麻烦货带在身边,所以在行动第三步计划之前,他们干脆先把萧吉塞在了里面。
刚被拽出来的萧吉显然被外面劈头盖脸的潮气弄得不大舒服,但终究还是没能醒过来,顶多眉头皱褶了些。
那两个下手丝毫不手软,直接拎着昏沉的人抛到了雨棚外头。沉重的坠击声响起,血腥暴雨的侵袭紧接其上,萧吉不得不从昏迷中醒来。
……
这次并非萧吉被三侨劫走后第一次醒来,他中途醒过一次,就在昨日。
三侨怕他饿死了,让下手把他弄醒后逼着他进食了些粗饭。除此之外,三侨一脸不怀好意地同他闲扯了些往事,譬如他是如何如何被他杀死的,譬如他是如何一次又一次被他破坏计划后被逼往绝路的,譬如他是如何死后借助血蠕复生的。
萧吉的确被三侨的出现吓得不轻,三侨的模样和癫狂阴戾的神情更是让他无法忘却,并顺利地变成了他的梦魇,以至于接下来昏迷的日子里,他的脑海一直被三侨恐怖溃烂的脸沾满。但是,他无法理解三侨对他说的那些往事,因为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做过那样的事情,他的记忆分外模糊,他也完全不知道血蠕是个什么东西。
萧吉徒有的恐惧和茫然的态度让三桥顷刻崩溃,他的话没有刺激到萧吉,反而刺激到的是自己。
情绪激动下,三侨不甘心地继续同萧吉说,他的妹妹在他消失后背叛了他,要将金瑶蒂送入歹人之手。
这下子让三侨得以如愿以偿,在听完这些话之后,三侨成功在萧吉的脸上看到了痛苦和不敢置信的神色。
“不可能!萧喜不可能是那样的人!”萧吉激动地快要跳起来。
“怎么不可能,”三侨诡异的对他笑了笑,“你不信也可以,明晚你能就见证现实了。我允许你在接下来的一天里,自由遐想,祝你愉快。”
说罢,三侨一道掌风落下,拍到萧吉后脖颈处的穴位,萧吉再度晕厥了过去,很快被那两个下手拖离了三侨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