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儒手臂缓缓落下来,停了那么小一会儿,他无奈地摇摇头,扔掉烟头踩灭,然后一脚驱到下水道盖板的缝隙里。
“煎饼果子OK吗?”王玉儒接着解释道,“带汤的没法扔上去。”
翟悉对吃的从不挑剔,爽快地答应下来:“行,让他多给我加点辣椒。”
“好。”
王玉儒答应下来,转身朝煎饼果子的小店走去。
巷子里的空气带着股地沟油味儿,闻起来就让人想到粘腻的胶水,王玉儒不是很喜欢这种过饱和的气味,刚才抽烟还能盖过去点儿,现在迎风走起来,肺里就又被油脂给填满了。
他把呼吸放缓了些。
忽然身后响起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王玉儒脚步微顿,呼吸完全凝滞住。
“哎呦我靠啊,脚给我震麻了。”
王玉儒回头,看到了艰难地向他挪来的翟悉,此刻正一脸苦相,拖动双腿的样子就像在拽两根假肢。
“你——”王玉儒张口刚要问,翟悉就一嗓子哀嚎起来:“我脚还在吗?我的脚是不是摔断了?怎么一点也动弹不了啊!”
翟悉走出了拔萝卜的气势,王玉儒看着,没忍住笑了。
眼看着翟悉就要栽倒,王玉儒走过去支住他,托着腰送到墙边,让翟悉自己扶着借力:“崴脚了吗?”
“没有。”翟悉还没从落地的冲击里回过神来,脑子里嗡嗡的,唯一的感觉就是觉得自己多少可能真的有点傻缺。
看到王玉儒那种遇风也不起浪的背影,不知哪根筋一哆嗦,就突然冒出来个在王玉儒买饭时从他背后冲上去吓他一跳的念头。
几乎是在这样想的同时,他就翻身跃了出去。
结果人没吓到,自己还摔了个双足残废。
这不是傻缺是什么?
精神病院十级智障吧。
王玉儒把手放回兜里,后撤一步留出距离来,盯着他问:“怎么突然出来了?”
再怎么说翟悉也是个要脸的人,实话实说能把他的自尊全砍没了,索性就偏了偏头,俯身捏着脚腕信口胡诌:“就是不想待在学校里了,出来透个气。”
王玉儒笑了笑,身体往后倾:“行。你缓一会,我去买吃的。”
这条街嵌在繁华都市的缝隙里,商店的门面都很小,摊开胳膊就能揽得过来,根本没有可以坐下就餐的地方,翟悉贸然跳出来必定不是因为想改善伙食,所以王玉儒还是按之前所说的,给他买了份煎饼果子套餐。
拎着不知道该算晚饭还是宵夜的食物走到翟悉面前,王玉儒轻喊一声,把吃的递了过去。
翟悉靠坐在墙根,王玉儒的影子笼罩在他身上,像披上了一件黑夜里的保护衣。
“我脚不麻了,就有点儿疼,”翟悉拿过煎饼果子,扒开包装袋啃了一口,又举起来往王玉儒面前送了送,“你吃吗?”
“我不饿。”王玉儒看着他吃了一会儿,忽然蹲了下来,平视着翟悉的眼睛,喊出了他的名字。
“翟悉。”
“嗯?”翟悉抬了抬眸,一张生分的脸落入他的眼睛——他是真的在那一刻感到了陌生,大概就像是汉字一样,看多了反倒会不认识了。
“你吃完翻墙回去吗?”这时候王玉儒开口说。
“嗷,”翟悉有点惊异自己刚才竟然在努力辩识着王玉儒的脸,思绪就跟掉地上刚被捡起来似的有点发懵,他用手背蹭了蹭嘴角的油,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不想回去。”
王玉儒换作单膝跪地,把给翟悉带的东西放在身侧,看似漫不经心地问:“还在焦虑一模成绩?”
“何止啊。”翟悉看着他。
“那还有什么。”王玉儒说。
“就学校里那堆烂事儿,”翟悉不自觉地低下头,咬了两口煎饼果子,跟自己那点不值一提的自尊置气不过两秒就败下阵来,重新抬起头,拎起嘴角笑笑,“最近吧……有点诸事不顺。”
王玉儒安静地和他对视着。
“哎哥,你有那种感觉吗?”翟悉边吃边说,“就是觉得周围很多事都不对劲,不应该是这样,但是却又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压着那口气儿,就像是——逼着自己相信一切都是正常的。”
王玉儒愣了愣,眼神有了些许转变,末了他点头:“有。”
“我最近就这样。”翟悉好像迫不及待要出逃一样,拉着王玉儒坐下来,眉飞色舞地,把这阵子发生的事情跟王玉儒讲了个七七八八。
打架、演讲、换座、考试、生日、网管……他彻底倾吐了个畅快。
王玉儒偶尔回应两句,学校里打铃声响起时,他斜眼看了看表,提醒道:“还有十分钟熄灯了。”
“我能就睡在这吗,”翟悉把吃完了的包装袋搓成团,投球似地丢到垃圾桶里,“脚疼,不想动,而且这个点回去来不及收拾就得上床了。”
“还打算夜不归宿?”王玉儒笑了。
“你笑什么笑,”翟悉感觉自己也要笑,“我又不是什么好孩子,叛逆一下还不行么。”
“口头叛逆就可以了,”王玉儒站起身来,顺手在翟悉头顶轻轻拍了一下,“回去吧,踩我肩膀上去。”
王玉儒的生命里或许从没有过放肆的青春。
向来就是规规矩矩按部就班地走在轨道上,活在条条框框里面,夜不归宿就可能已经是要断头级别的罪行了。
想到这儿,翟悉自顾自笑了老半天,才撑着地爬起来。
王玉儒看着身板不厚实,但核心很强,翟悉踩在他肩上唯一的感觉就是稳当。
跨上墙顶,翟悉小心地向下伸腿,所幸他训练有素,脚底板不偏不倚落在双杠上。
他转过身,一把抓住王玉儒拋上来的布包。
“走了。”王玉儒说。
总觉得就这样回去少点滋味,翟悉趴在墙头往下盯着他哥:“你难道不觉得还差点意思吗?”
“嗯?”王玉儒揣着兜仰视他,扬起来的下颌线完美得简直能让人失智。
“我今天跟你抱怨这么多,你就不能安慰我两句。”翟悉说。
王玉儒晃了下神,忽而笑了起来:“你觉得有些事不对,说明你在思考这个世界的运作机制,这就已经很好了。”
“是吗。”翟悉挑了挑眉。
“嗯,”王玉儒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谁的睡眠,“但你在这套机制里面,就得遵守游戏规则。”
翟悉好奇地问:“什么规则?”
“比如现在,”王玉儒抬手指了指宿舍的方向,“该回去睡觉了。”
翟悉噗嗤笑出了声。
外卖街上的门头映出来的灯光撒在王玉儒身上,盈出一层温柔的光环。
翟悉忽然就回想起刚不久前王玉儒藏烟的情景。
他还依稀记得,上次见王玉儒碰烟还是因为发年终奖的事情,反正是不怎么愉快的经历,也难怪今天在看到他哥第一眼时会有种这人要抑郁了的幻觉。
起初翟悉也没察觉到对方的情绪问题,而且在他跳墙之后王玉儒就笑了,这一笑,仿佛整条街都随着明快了起来,他就更没功夫在意之前的细节了。
也许也是遇到了很鬼怪的糟心事吧。
翟悉正胡乱想着,王玉儒又说很晚了催他快点回去,翟悉往下低了低头:“你的经典台词呢?”
“什么台词?”王玉儒面色如常。
“你之前临走的时候都叮嘱我好好学习啊。”翟悉说。
“哦,”王玉儒眼睛眯了眯,似是在笑,“都快高考了,应该不需要再强调了吧。”
“你不说那我说,”翟悉把漂浮的音调收了收,突然正儿八经地来了句,“哥,好好科研。”
他说第一声的时候王玉儒没有反应,于是翟悉又提了点音量:“我嘱咐你呢,好好科研。”
墙下面的人眼睛里闪着细弱的光,嘴角微微地漾开了点,看着翟悉缓声说:“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