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悉朝他妈盯过去。
俩人的话锋从家乡特产转向专业报考,最后又绕到大学生就业这方面,翟悉听到最多的一句就是“都快叫我家老二给愁死了”,而且这句说完往往还伴随着一声悲壮的叹息。
翟悉觉得她真的很喜欢杞人忧天。
整得好像他没有一点危机意识一样。
这电话听得让人郁闷,不过好在直到挂断电话他都没提取到任何关于“王玉儒”的信息,那看来应该只是张纯惠她妈在单相思。
“你看你呆的那个样儿,”胡润妮关上手机的瞬间就摆好了架势,与刚才判若两人,“我这两天打听了打听,感觉还是得报个传统专业,那些计算机什么的也就刚出来工作那几年吃香,时间长了都干不过学医的。”
翟悉转过头去看电视:“我不学医。”
“学医多好,医生挣得多,地位还高……”
胡润妮又拿出了她那一套洗脑话术,翟悉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到电视上,那边嘚卟嘚卟的声音就像是给节目加了层噪声,这么做影响观感,但有利于心情舒畅。
胡润妮今晚好像铁了心非要说服他,一直在说,翟悉听到最后都困恹恹的,看看表十点多了,实在撑不住就松了口:“等成绩出来再说。好困,睡觉去了。”
这会儿胡润妮又心疼开了,催着撵着让他快去休息,保证睡眠。
就好像他今天在这听的俩小时灌输不是被迫而是自愿。
翟悉怕自己睡傻了,定了第二天一早的闹钟。
研学队伍中午才集合,时间很富裕,他在家洗了头又打理一番,确认自己足够帅气才终于出门。
小区门口新开了家瑞幸,翟悉用抢的券买了杯咖啡。再溜达到学校时已经接近正午,他拐进后街的外卖巷子里吃了份炒饼,吃完到达集合点,正巧赶上点名。
人还挺多,来的班车有两辆,翟悉没找着他舍友,就随便挑了辆车上去,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眯了会儿。
他不像那些有望考入東央大学的尖子生一样,对这所名校有那么高的兴致,何况经常来这早已经不新鲜了。前面几项逛校园的活动他全程哈欠,队伍里有个女生还来搭讪问他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翟悉不想被人招惹,回了句你才没睡好,就变道绕到了队伍另一端。
终于熬到听报告的环节,翟悉腰不酸了腿不痛了整个人也精神焕发了,窜到研学队伍最前排,只为率先进入报告厅抢个好座。
结果导游推开门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都懵了。
另一车的人行动更快,提前到场,前面的好位置全被占光了。
靠,早知道就上那辆车了。
幸好他早有准备,提前设想过这一环,所以今天特地戴着眼镜来的。
但翟悉还是奢望着能往前坐点儿,不止是为了自己能看得清屏幕,也是暗中期待着王玉儒能看得清他。
环视四周,第一排最靠右的座位还空着。
他稍加权衡,就锁定了这里,然后飞速横穿过大厅,一屁股跌在礼堂椅上。
小翟同志已就位!
只等大王登场!
报告分为两部分,先是教授励志演讲,再是学长经验传授。
教授准时开始了他的表演。
翟悉听着无聊的时候上网搜了搜,这教授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但整场报告都在宣扬努力和奋斗的意义,很是假大空,但表演效果确实达到了,在场很多学生都在他的感召下流下激动的泪水。
翟悉不是没有共鸣,只是这些卷啊、争取啊、偏要当第一之类的追求都没有降落到他的生命里,所以听起来总有种浮而不实的感觉。
教授讲完后,全场掌声轰鸣。
翟悉心不在焉地鼓着掌,探头往斜前方的礼堂侧门外面瞅。
他在那儿!
上身穿着蓝色袖口和灰褐坎肩混搭的两件式,配一件蓝绿色牛仔裤,白色的板鞋上依稀可看出几许灰尘的痕迹。
大概是玄学,这几件都是旧衣服了,不知道被反复洗了多少次,穿在王玉儒身上却总能给人一种崭新如初的感觉。
他进场了,顶着一头清爽利落的短碎,像小说里的男主角。
翟悉的目光追随着他哥,从门口到报告台最后停在演讲桌背后。
王玉儒动作迅速又干练,把PPT打开后,他微笑着目视台下:“师弟师妹们好,我是来自東央大学控制学院的王玉儒,很荣幸今天能站在这里,和大家分享我一路走来的经历。”
翟悉听到后排有人嘟哝“我靠真的好帅啊”,心里不知怎么居然又冒出来那种别扭的感受。他撑着报告椅扶手坐起上身,腰杆挺得绷直,希望他哥能早点注意到他。
但王玉儒全神贯注地聚焦在演讲上,并没有朝他的方向看来。
这一次的经验分享一共分为三个板块,分别是学习成绩、科研竞赛和社会实践。
王玉儒先总结了高中时的学习方法,然后放出了自己的高考成绩单,他的分数是那样好看,以至于报告厅内又攀起一阵骚动。
翟悉一直知道他哥很厉害,学习很好,但他没有具体的概念,经常听胡润妮来回说的也不过就是那么几个名次,全校前五,全市第二,全省前十。
然后他今天知道了,709分。
这个数据明晃晃地铺在大屏幕上,闪耀得叫人不敢直视。
“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进入東央大学后,我继续保持着学习的热情,”王玉儒点击翻页笔,屏幕上出现了一排在98到100之间横跳的分数,“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平均绩点4.71,其中专业课成绩均接近满分,最终顺利保研,继续在本专业领域内深造。”
这可太牛逼了。
翟悉听到周围人谨小慎微的呼吸,他能分辨出这是崇拜的声音。
他也一样。
王玉儒足足讲了五分钟的学习成绩,翟悉刚开始还挺在意屏幕上的分值,但后来罗列出来的荣誉奖章多得让人眼花缭乱,他兴致乏乏,关注点就不由自主转移到了他哥身上。
那个对他求无不从的哥哥,站在舞台的焦点上,像个众人瞩目的巨星,自信从容的模样实为罕见,令翟悉联想到人生中收获的第一束花——绣球和向日葵,而王玉儒就是那个忧郁的太阳。
他举起手机,对准王玉儒,想要记录下来这一刻在田野里歌唱的阳光。
触碰按钮的那一刻,随着清脆的快门声响起,整个报告厅都随之陷入沉寂。
翟悉呼吸一滞。
操,关静音的时候忘记关媒体了。
“内含个人信息,请同学们不要拍照外传。”
手机镜头里,王玉儒说着话,轻轻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
翟悉放下手机,胸口一胀一胀的,心跳声漏得到处都是马脚。
他望着报告台上被灯光笼罩的王玉儒,明明直线距离不过十米却好像与他之间隔了一整个世纪,一种没被认出来的不甘和委屈在作祟,怂恿着他放声回应道:“好的。”
王玉儒身上的明快感突然黯淡下去。
他把头转过来,和翟悉四目相对的瞬间,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
翟悉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头有点晕,心脏跳得也不像刚才那么剧烈了。
他好像在王玉儒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一种不是那么欢迎的冷静。
但是王玉儒的冷静也露了马脚。
接下来的汇报中,他基本上只展示了幻灯片上包含的内容,辅助的言语解释就只有零星几句,并且翻页速度快到根本来不及看清就跳过了,翟悉后排又有人嘀咕:“他干嘛讲这么快,生怕别人拍照啊?”
翟悉看着王玉儒,他在疯狂点击翻页笔。
展示到最后一页时,王玉儒宣布分享结束,比宣发上规定的时间提前了接近二十分钟。
接下来是问答环节,但王玉儒却好似忘记一般,欠身微微鞠躬,祝台下的师弟师妹们“前程似锦,不负韶华”,然后一把扯掉多媒体上的U盘,转身离开报告厅。
如此仓促收尾,把好多人都看懵了。
有同学抓在王玉儒离场的瞬间鼓起掌来,随后接二连三地叠起几片掌声,翟悉坐在海浪般的拍击声中,感觉是他夺走了属于他哥的那份荣耀。
他现在就像是莫名其妙被人揍了一样摸不清头脑。
这种被期待背叛的感觉很不好受,伴随着愈演愈烈的慌张和失落,搅得他头脑发热。
到底怎么了?
翟悉抓起自己的东西冲了出去。
他看到王玉儒已经走到楼层拐口,于是不顾一切地沿着走廊跑了起来。
“哥!”
远处的人脚步一顿,缓缓回身,表情依旧淡得像水,所有的情绪就像水汇入大海一般不留痕迹。
“哥,”翟悉跑到王玉儒面前停下,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呼哧喘了两口气,才好不容易憋出来句开场白,“你怎么突然这么赶?”
“没怎么,回去学习。”王玉儒目光垂落着,没有看他。
翟悉忽然有点恼火,他瞪着王玉儒,想撕烂了这人脸上的面具,看看他到底都把情绪藏在了哪里。
“就学个习至于这么着急吗?”翟悉问。
王玉儒没有回答。
翟悉很焦躁,又追问:“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你快回去吧,”王玉儒说,“别脱离队伍太久了。”
他哥这话说到了点子上,翟悉瞬间大彻大悟了。
“啊。”翟悉应了一声。
王玉儒终于抬起眼眸,视线和他短暂触碰:“我先走了。”
“是不是——”在王玉儒转身之际,翟悉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扯回来,眼睛逼视着他的,带着不满和渴望问道,“因为我?”
“不是。”王玉儒挣了一下没挣开。
“我骗你说我去游泳,但是偷偷来听你作报告,”翟悉还是有点心律不齐,他喘了口气,“所以你生气了是吗?”
“不是。”王玉儒说。
“那你——”
“翟悉!”身后响起舍友的声音,“你干嘛呢老师到处找你,叫你赶紧归队,要去吃饭了。”
翟悉迅速松开了王玉儒的手腕。
“马上,”他捏了捏掌心的汗,回头解释,“我跟我哥说两句。”
舍友比了个OK的手势就先走了。
气氛有点古怪,翟悉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还是王玉儒先打破沉默:“回去吧。”
“……那我先回去了。”翟悉说。
王玉儒轻声:“嗯。”
“对了哥,”翟悉把手里的饮料递给王玉儒,“给你带了点喝的,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见你经常喝咖啡就买了这个。”
王玉儒愣着没有接,翟悉就直接塞到了他手里。
“那我走了,”翟悉回身跑了两步,又忽地想起来什么,回首一笑,“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