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间距他能看到王玉儒脸上的绒毛,雾雾的一层,像打了高光。
王玉儒抿了口酒:“还真让你说准了。”
“是男女朋友?”翟悉问。
“差不多,但没公开,他们不承认,”西瓜送过来了,王玉儒拿了两块,分给翟悉一半,“可能因为是一个课题组的,不敢说。”
“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翟悉不理解,更何况纸包不住火,就他俩的腻歪劲儿早晚人尽皆知。
“可能有点像□□,同一个课题组关系通常比较好,有种兄弟姐妹的感觉,不过也有其他原因——”王玉儒停了稍刻,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说。
“我去。”翟悉能想象出来了,这俩都是王玉儒的亲师哥亲师姐,俩人搞一块去,就好比家里大哥大姐牵着手跟你说我俩是一对,说不别扭是不可能的。
见王玉儒若有所思,翟悉继续追问:“还有什么原因?”
“师哥给师姐写过几篇论文,师姐……”王玉儒垂眸看了看翟悉,眼神里带着点不耻和闪躲,“听说师姐周末出去住,誊飞师哥每周末也回家,但早上俩人都是一起来实验室的。”
翟悉的眼睛瞬间瞪直了:“……靠。”
“比较复杂。”王玉儒总结道。
“这像利益交换啊,”翟悉被这层爆料吓懵了,摸起酒杯来战术性喝果汁,“还是□□更好接受一些。”
王玉儒扫了他一眼:“都挺离谱的。”
“哎——”翟悉刚想反驳,大脑又突然一片空白找不到什么辩护理由,只好噎了声,承认说,“确实,不太正经。”
这顿饭远超平日的战斗水平,说说笑笑吃到了下午五点,撤离包厢的时候都多少带着点亢奋,却好像还没吃饱似地,你一言我一嘴地商量晚上几点吃烧烤。
杨子烁咬着笔冲大伙招手:“别走!人人有份儿,都来点菜!”
李誊飞举手:“烤五花!”
“OKOK下一个!”杨子烁在纸上落笔写下购买食材。
他们一人一个点餐就是没人点到翟悉心眼里去,他扯着王玉儒往回倒腾两步,冲包间里喊:“我要吃烤生蚝。”
“行!”杨子烁低头唰唰写了两笔。
翟悉还抻着脖子朝里凑热闹,突然被人用手掌扣在后脑勺上拧了一把。
“诶,干嘛?”他没反应过来。
“点不着了,”王玉儒还扶着翟悉的脑袋,把他往外揽了两步才松手,“估计半夜才能吃上,你再玩会就回家吧。”
他要是半夜不回家估计能把胡润妮气晕过去,翟悉自知条件有限,没做挣扎,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哥往外走。
“我点的生蚝你要替我吃了。”他垂眼看着王玉儒的手腕,说道。
“行,”王玉儒没回头,“帮你消灭掉。”
“那你吃了我的份儿,”翟悉能屈能伸,该不要脸时绝对不要,“以后得专门请我吃一顿赔回来。”
王玉儒脚步微顿,回头看过来,稍稍皱起的眉头像是有点无语。
这个微表情让翟悉猛地意识到王玉儒也是喝了酒的,虽然面上来看人还很清明,但总有些松弛了的东西会在有意无意中释放出来。
他不说话,翟悉马上笑着给自己降低标准:“就请我吃那种路边摊卖的烤生蚝就行。”
“今天你来轰趴的那份钱,还是我给垫的。”王玉儒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
“啊?”翟悉非常吃惊,“我还要付钱啊?”
“要不为什么让带人,A下来均摊少一点。”王玉儒闭上嘴打了个酒嗝,眼神变得更为涣散,像是进入了微醺状态。
“那又怎么啦,”翟悉被这人绕着圈的暗示给逗笑了,下巴一抹,仰着头从他面前经过,“你嫌我老蹭吃蹭喝花你钱了呗。”
“也没有。”王玉儒说。
“哎呀,哥,”翟悉折了回来,大逆不道地伸手在他头顶一拍,“你放心好吧,我现在就是不挣钱,等我以后挣钱了都是你的。”
翟悉说完又觉得,意思是对了但话不能这么说,连忙改口:“我挣的钱都给你花。”
“那真不用,我又不是图你什么。”王玉儒靠着墙,迷迷糊糊地笑。
——那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翟悉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把这个问题说出口。
不用问他就已经能猜到答案了,王玉儒百分百会掏出来那颗至高无上的责任心,以十分疼爱和关怀的眼神,看着他说,因为你是我弟。
低头看了眼手表,娱乐时间已经快青黄不接了。翟悉拍拍肚皮:“吃撑了,我去外边打会球。”
“去吧,”王玉儒摆摆手,“六点我去叫你,送你回去。”
“你不来打会儿吗?”翟悉说。
王玉儒按按太阳穴:“我歇会,不去了。”
“你哪不舒服?”翟悉有点担心。
王玉儒摇摇头,语气稀松平常:“一喝酒就头疼。”
看到他哥胀满红血丝的眼睛,中央那颗浅色琥珀都要被弄脏了,翟悉也愁得太阳穴电钻似地往里渗,“头疼,头疼你还喝!你是有受虐倾向吗!非得难受两下找不痛快是吧。”
他的反应把王玉儒唬得一愣一愣,隔了好阵子才茫然地解释说:“没事儿,就一点儿,不是很厉害。”
“谁信你的,烧到三十九度还跟我说没事,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翟悉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总是嘴巴跑在脑子前面,说完就立马后悔自己说重了,声势弱下去几分,“你去楼上找个卧室睡会儿吧,不用操心我了,我自己看着时间,到点了就走。”
王玉儒的眼睛很湿润,但却又干巴巴地空洞着。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给翟悉一种欲说还休的感觉。
“那你记得早回家,”王玉儒终于闷出话来了,他说得很慢,声音也洒洒落落的样子,“路上注意安全。”
翟悉嗯声,他情绪有点复杂,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样心乱如麻的感受。
王玉儒没再说什么,翟悉就跟他提前道了别,揣着一兜子的烦躁跑出别墅。
入夏后的乔天市有够热的,这才六月中就暑气迭迭,蝉声飘在泳池边,扰了一池的宁静。
五点多太阳才刚准备往西落,已经脱离了晒的范畴,但还有点耀。室外就俩师哥在打羽毛球,翟悉去篮球筐里摸了个球出来,独自在场上奔驰。
一口气闷头打到六点,身上出了不少汗,那些百感交集的思绪不知道是发泄出来了还是被活生生咽下去了,反正现在是神清气爽,所有烦扰一律烟消云散。
爽是爽够了。
直接回家么?
翟悉把球扔回球筐,还是决定碰碰运气,上去瞅一眼。
万一王玉儒醒了呢。
他刚走进别墅,就又被那伙人邀请来玩狼人杀,翟悉没兴趣,丢了句“不玩”,蹭蹭蹭跺着脚爬上楼梯。
休息室都在三楼,他到二楼转角时脚步就开始放轻,一直小心翼翼地走到几间卧室门前,才发现全都大敞着房门,里边根本没有人。
人呢?
睡醒出去了?
翟悉每个房间都蹿进去检查了一遍,床铺平整如初,没有被人枕躺过的痕迹。
敢情是压根没睡啊。
真行。
刚被压下去的复杂情绪又蹦出来作威作福了。
翟悉从三楼跑到二楼,把所有娱乐间都巡了一圈,也没看到王玉儒的身影。
刚要从二楼往下找,转弯之际忽然闻到一股烟味。
翟悉定住。
味道是沿着楼梯的反方向蔓延过来的,那边有条窄道,转过去是个瞭望台,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到庭院的全部光景。
翟悉的心脏又开始暴跳了,驱使着他,缓慢地向那个方向挪动脚步。
转弯,看到王玉儒的瞬间,他心口一绞,碎了的错觉都有了。
同样是那个人,那个昨天还站在演讲台上,如沐春风般闪闪发光的天才;那个让多少人惊叹和仰慕,立身于校园之中的佼佼者,正背靠着窗,嘴角叼住一根刚刚燃起的烟。
晚霞打在他面前的地上,像是上帝布局的一场凄凉末日,而在王玉儒的脚边,就躺着那片由烟蒂构建的废墟。
翟悉的眼眶湿了,他颤抖着喊那人:“哥。”
王玉儒抬了抬头,他陷在背光处,翟悉看不清他的眼神,但能感受到他由内到外无孔不出的疲惫。
迟了两秒,王玉儒默不作声地取下唇上的烟,然后随着叹息,吐出一片白团。
“你没睡觉啊,上这来抽烟了。”翟悉说。
王玉儒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翟悉感觉自己的胸口快要被刺得无法呼吸了,他终于是忍不住,带着哭腔又喊了一声:“哥,你为什么……”
“你说的对,”王玉儒打断他,把烟扔到地上抬脚碾灭,然后转身把窗户推得更开一些,漫不经心似地低喃了句,“我是不够爱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