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王玉儒放他出来,是想让他帮忙扛人啊。
身边这人浑身酒气,人醒了酒还没醒,看到王玉儒就哇哇地哭,恨不得把整个巷子的住户都吵醒。
“要砍我为什么不在一开始笔试就让我死心!”醉鬼哭得喘不上气,“非要给我的体检报告作假,让我在最接近上岸的时候刷掉我,为什么啊,为什么这样对我啊!”
翟悉听不懂,却莫名地被感染到,他红着眼看向他哥:“他这是经历了什么?”
“考了两年,都被人暗操作了,”王玉儒在他耳边小声解释,随即走到路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瓶蜂蜜柚子茶,拧开瓶盖递给醉鬼,“暮哥,先喝点饮料。”
蔺之暮接过饮料,居然还当是酒,冲面前莫须有的上级说:“来来来,领导我敬您,感谢领导的栽培和认可,我一定好好努力,做您最坚实可靠的后盾!”
“嚯,”翟悉扯出一丝苦笑,“他这是被荼毒得有多深。”
王玉儒没说什么,但带路来到蔺之暮家里,看到眼前贫寒艰苦的生活条件,还有颤巍巍拄着拐的老妇和主动给两人倒水言谢的小女孩,翟悉就全都懂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显而易见,这个叫什么暮哥的混的并不是很好。
许是迫不得已才选择了做这样油腔油调的自己。
翟悉回想到视频里,他哥那样奉承这个醉鬼。当时他有些反感王玉儒的油滑,现在看来,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温柔的尊重呢。
离开蔺之暮的家,两人散步重回热闹的街,或许是这夜色太惑人心魄,翟悉陪他哥走着走着,突然就不想回家了。
他望向马路上驶往灯火琉璃处的轿车,眉心一跳,鼓动王玉儒:“好不容易大半夜从家里逃出来,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去不夜城逛逛?”
王玉儒偏头看他:“你很想去吗?”
“想和你去。”翟悉说。
他说得很诚恳,还怂恿似地挑了挑眉,王玉儒只在脸上暂显了几秒抗拒,就掏出来手机,买了两张夜场票。
得偿所愿的翟悉像只看着猎物走进圈套的猎人,自得地扬起了笑。
道路的拥挤程度和距离不夜城的距离成反比,入场验券甚至还要排队,好不容易进城了,紧接着就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人潮席卷进了另一波围堵。
王玉儒解释道:“前面有个古风歌舞秀,五分钟后开场。”
“看个毛球啊,”翟悉走得急没戴眼镜,连舞台都看不清,“前面这么多人哪像是会给我们留边角料的样儿?”
“我这边有道儿,还能再往前挤一下。”王玉儒说。
“那再往前凑凑,我要看看这个全民吹嘘的视听盛宴到底有多神。”翟悉跟着他哥往人群深处钻。
两人之间还留有缝隙,熙攘的人流涌动起来,很容易就将他们冲散了,翟悉看到王玉儒左右顾盼,便挥舞着手臂大喊:“哥!哥!我在这儿!”
王玉儒看到他了。
然后朝他的方向伸过手来。
翟悉也朝他伸过去,王玉儒抓住了他的手,用力一带,从胸腔贴后背的人海中,把翟悉拽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儿应该能看全了。”王玉儒松开了手。
翟悉还是隔了几秒才真正听清王玉儒说了什么,在此之前,他听到的是胸腔的轰鸣。
然而很快,音响开始剧烈振动,立体环绕式音乐震得胸口闷顿,心动还是心痛,一时竟分别不出了。
服饰华贵的舞女吊着威亚从天而降,众人欢呼呐喊,翟悉麻木地抬起头,目光在风姿绰约的仙女身上划过,就偏移了方向,落在了真正美好的人身上。
王玉儒半仰着头,脆弱的喉结暴露在铺天盖地的彩灯之下,衬得脖颈更白更玉。
仙女的舞姿应该很让人陶醉吧,他哥都看得目不转睛了。
就在他自怜自怨地将自己与天仙作比时,王玉儒居然朝他这边瞟了一眼。
翟悉火速撤回眼神,盯向舞台上跳舞的姑娘,艰难地克制着呼吸。
看了几秒。
他还是忍不住自焚伪装,坦荡荡地转过头,跟王玉儒对视上:“不看吗,别浪费这么好的位置。”
“看。”王玉儒说罢,拿出手机录像,再没看回来过。
最后浪费位置的人只有他一个。
整个歌舞剧持续了二十分钟,曲终人散去,四周终于降到了正常的人口密度,两人沿河道漫步了不足百米,又碰到一阵新的骚动从四面八方袭过来。
广播响起——“火树银花将于十分钟后开始,请游客们前往展区进行观看。”
翟悉问王玉儒:“咱还看吗?”
“你也不想看了?”王玉儒说。
“挤得难受,”翟悉对他哥咧嘴一笑,“再不走可又要被人围堵进去了。”
“我们快出去。”王玉儒笑了笑,逆着人流向外闯。
密集的人像剿杀过来的箭雨,二人躲闪方向不一致便会失散,于是翟悉追上王玉儒,捞起他的手,拉着人就跑。
跑出最密集的那一圈就没那么拥挤了,但翟悉没有停下来,他依旧胡乱跑着,狂风在耳边呼啸,喧嚣被甩在遥远的身后。
他依稀听到王玉儒说可以了,但他选择性地忽视了。
心跳比脚步快了好几个频次,激动和喜悦在无尽的夜空中闯荡,急需一片无人区,来安顿这鼎沸不绝的灵魂。
翟悉专挑人少的路跑,他能感到脚下的地面是上坡,跑得愈加吃力,最后他停在了坡道中央的假山旁,抵靠在石头上,边喘边笑着看王玉儒。
“跑得爽不?”
也许是因为迎风,王玉儒的眼睛被吹得发红,他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好久没这么剧烈运动了。”
“这就是你的短板吗,”翟悉也撑着膝盖弯下腰来,“得加强锻炼啊,不然敌人追你都跑不过。”
王玉儒轻笑了一声:“又不是武侠小说,哪来的敌人。”
“生老病死不算吗。”翟悉说。
王玉儒愣了愣,然后站起身来:“算,当然算,人生八苦都算。”
正说话间,翟悉突然被远处炸开的金花吸引住,他拍拍他哥,示意他看过去:“原来火树银花就是打铁花呀。”
王玉儒随声转头,往低处看去。
明艳的焰火照亮了半边天,美到令人失语,火花盛放的过程仿佛带有神性,会让人莫名感动,莫名地想要许愿,莫名地想要——
翟悉看向王玉儒。
他们离火树银花的表演场地很远,那里的光根本耀不到这边的夜,但只要看向王玉儒,他就会觉得已经足够明亮了,什么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了。
那个被尘世规则定义为哥哥的人,只是站在那里,沐浴在月色下,就轻而易举地拨乱了他全部的心神。
他朝那人靠了过去。
“你干什么。”王玉儒警觉地向后仰了几度。
翟悉知道王玉儒在忌惮什么,原则,枷锁,世俗,束缚。但是。但是。
他不怕这些,他只想要再一次地奋不顾身。
“不干什么,”翟悉抓住王玉儒的手腕,颤着声说,“就是想吻一吻我面前的光。”
他飞快地凑近,在王玉儒的唇角上点了一下。
很轻,很狡猾。
很痛快。
翟悉退开一步,咬着点笑,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哥。
他哥就那样原封原样地卡在铁花的背景里,抬了抬眼,不带分毫神色地看着他。
忽然,王玉儒毅然转身,默不作声地走向火树银花。
翟悉想象过被他哥抡拳或斥骂,却唯独没想过这个场景,他懵了一瞬,慌张地追上去拉住王玉儒:“你要去哪?”
王玉儒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厌恶,甚至连推开他的动作都很轻柔。
“这就要回家吗?”翟悉执着地想要从王玉儒嘴里撬出对方的态度。
但王玉儒还是没说话,固执地混入人潮拥挤中。
“哥,你别怕,我不是要让你怎么样,”翟悉追不上他哥,感觉自己快要哭了,不对,是快要疯了,“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此话一出,他苦苦追求着的哑巴终于肯面对他了,但却只是抬手做了个禁止的手势,并适当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翟悉,你停,你先别说话,”王玉儒捏了捏眉心,“我今天喝多了,让我冷静一下。”
“你冷静什么?”翟悉看着他,“需要冷静的难道不是我吗?”
“那我们就都冷静一下。”王玉儒好像很迫切地想要结束对话,说完就转身走了。
“我……”翟悉还想要说什么,最后却还是忍下了。这就是冲动的代价,只能含着泪承担。
火树银花的表演已经结束了,铁水做的满天繁星终究只是一场海市蜃楼,短暂地绚烂过后,又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翟悉看着王玉儒走向黑夜。
所以他也一起,不甘示弱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