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过头看着小花的轮廓,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想把一个人看清楚。她这么懂我,我心里一团乱麻,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平静下来之后,我对她有些生气。扔了筷子,看她捡起来,乖乖站在我身边。
我被她看透了,就像小的时候被我爸看透,利用我的喜好控制我时,我的那种愤怒和恐惧。
我第一次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产生了动摇。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极端理性的人,我在学校是好学生,在家里是好孩子,在男朋友眼前是好伴侣,对朋友是好姐妹好哥们。我无缚鸡之力之前还痴傻,小花都悉心照顾了几个月时间,她了解我甚至比我自己知道的都多。我竟然因为这么一句话对她发脾气。
小花似乎知道我的脾气,安慰我,“没事的,郡主。你发脾气小花也不会离开你的,每个人都有脾气,小花可能做了什么让你想起了以前的事,这不是你的错。”
我愕然地听她像哄小朋友一样哄我,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话,我内心没有那么乱了,竟然平静下来了。我疑惑地看向她。
“郡主恢复记忆之前,小花每次说不会离开、不是你的错,郡主一般都会安静下来,然后还会想出去走走。”小花笑着说。
我想起以前的事情。每次爸妈吵架,天翻地覆,我都觉得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是女孩,所以他们才会吵架。但这种错误并不是我自己能改的,所以我只能错下去。爸妈吵架是我的错,打碎杯子是我的错,感冒发烧是我的错,考试我妈不满意是我的错;小学时给我妈送手套,她却哭着说自己不配收到花,也是我的错;奶奶医疗事故死了,我爸为了以后给我找工作,没有去追究那个医生的责任,导致兄弟失和,也是我的错;考大学没考好也是我的错,学分没修够也是我的错,男朋友对我不尊重也是我的错,跟大学同学处不好也是我的错……什么都是我的错,这些已经把我压倒,如果不是因为考试,我一点也动不了。
内心大雨滂沱。
不知过了多久,我回过神来,尽量稳定住自己的声音,招呼小花,“你先坐下吃饭吧。”
小花乖巧的坐下吃饭,我又开始思考之前想进皇宫拿业火痋,现在倒是进了皇宫,可恢复记忆之后会不会让我离开?我该如何面对太医和公主?我看着吃饭的小花,想她虽然对我很好,她能替我隐瞒恢复记忆的事吗?
小花忽然说话了,“郡主要是心里难过,就别逼自己想那些没有头绪的事情了。难过就难过,大不了哭一场,也没什么的。我也经常哭。郡主还得试着勇敢的面对自己的情绪,这样才能从情绪里走出来。”
我愣住了。我才想起刚才那戛然而止情绪,我大概是在用我的理性抵御自己的情绪。我想起我每次情绪爆发的时候,爸妈都会格外烦躁,他们耐受不了,会强行中断我的情绪。比如我受委屈大哭的时候,我妈会把我数落一顿,说我像我的奶奶那样狗一阵猫一阵,成天没有高兴的时候,整日撒猫尿。我因为我爸喝酒愤怒的时候,我妈比我先跳出来,跟我爸离婚,他俩就打起来了,我担心他们离婚就只好把愤怒压回去。我赢得比赛或者考好成绩特别开心的时候,我妈说你这么骄傲下次肯定赢不了,骄兵必败。我的情绪从来没有充分表达过,我认为这是一种理性,没想到从另一方面讲,这是一种面对情绪的懦弱和胆怯。
如果情绪也是有经脉的,我恐怕早已经脉寸断。
“郡主,做不到没关系的,慢慢来。小花吃完了,太阳也出来了,要不要出去散散步?以前每天我们都出去散步的。”小花走到我眼前。
我抬头一看,不知不觉,太阳竟然真的出来了。我伸出手,小花暖暖的手紧紧的握住了我。“我不会离开的,我会紧紧拉住你,咱们走吧。”小花说。
小花带我摸了秋日清晨沾露珠的菊花,柔弱的花瓣上丝丝带着凉凉眼泪。院子里有粗粝的树干和扎手的树枝,还有蓬松的小草、干枯的月季,冰冷光滑的石梯和有些温度的平坦木扶手。有陌生而熟悉的感觉。
“郡主走得脚酸了吧,这里有郡主最喜欢的躺椅,可以躺在这里晒太阳。”
我停下来,注意力放在脚上,发现脚果然酸了。
“太医过来会在这里给郡主请平安脉。”
“不用避嫌吗?”我很好奇。
小花嗯了好一会儿才说,“郡主身体为重,其他的都放到后面。郡主今天要不先回屋再请太医进来?”
“那倒不用了。”我觉得逗小花也很有趣。
我躺在躺椅上,太阳晒在我身上,我的世界都亮起来了,身上也暖洋洋的,果然舒服。我忽然想起业火痋的事,顿时觉得头疼。
“郡主每次晒太阳,好不容易眉毛展开,不一会儿就又皱起来了。我觉得享受当下更重要,思考不思考的,又有什么关系。”小花在旁边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我恢复记忆之前,也会这样吗?”我突然对之前的我产生了好奇。
“郡主之前也是这样。”
“那我之前在思考什么?”一个痴傻的人能思考什么。
“小花也曾问过郡主,郡主有一次说在思考中午吃什么,还有一次说在思考公主什么时候回来,还有一次最厉害,在思考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
看样子思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思考。小的时候我发现爷爷奶奶重男轻女的时候问我爸,我是女孩你不喜欢我吗?我爸当时说,不会的,你是个聪明的女孩,我喜欢聪明的孩子。后来为了看电视和我爸斗智斗勇,还跟他下象棋找虐,每次有意识的时候,就会把脑子里塞满各种想法,来锻炼大脑。如果我像小花说的那样享受当下,停止思考,我就会被爸爸抛弃。我是这么坚信着。
我在另一个世界,已经抛弃了他,那又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