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最后的波纹了。
学校的人也渐渐发现不对劲,往常三人组走到哪里都形影不离,这几天各做各的,切成单机模式,足球场少了两个白毛的身影,让人纷纷猜想是不是感情出现大危机。
论坛看得很烦,绘里关掉手机,直视前方走路。
诚士郎跟在她后面,不近不远的距离,吵架归吵架,可以不怎么说话,上下学仍要一起,不参加社团活动代表下午回家的时间很早,绘里没想到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了以前只有两个人相处的时光。
那时候她和诚士郎日子过得平静没有起伏,称得上无趣,却很满足,没有乱七八糟的烦心事。
‘我不也想让绘里当我的妹妹’
再糟糕不过。
到家门口,绘里往后瞄了眼,不知何时米菲兔的人影消失不见,她没去管,这么大的人又不会走丢,回房间换居家服,看动漫打发时间。
之后门铃声响起,以为某人没带钥匙,打开门发现是宅配人员,正好米菲兔外出回归,从宅配人员手里接过包裹,扫视了一眼快递单:“妈妈寄来的。”
“……”
绘里握在门把上的手顿住,两人这几天除了必要话题没有任何沟通,提到妈妈倒是打开话匣:“等、等一下你跟妈妈说了什么吗?!”
不像她那么紧张,诚士郎语气淡淡的:“我问她怎么才能不吵架。”
“你疯了吗?还敢去妈妈面前说,被妈妈发现怎么办?!”
“绘里反应过头了吧。”
一句话给她噎住,悬着的心冷静下来,是啊,妈妈只会当成普通吵架,她在急什么,诚士郎不可能会跟父母坦白,从小到大,她几乎没听过他向父母明确阐述想法。
她当然没听过。
关于她的事,诚士郎都会好好跟父母说,前提是她不在场。
“总之这段时间先别提爸爸妈妈……”
“嗯,明白。”
包裹不大,绘里接手,目光落到他手里的塑料袋,生硬问:“买了什么?”
“让人心情变好的魔法材料。”
一如既往没头没脑,打游戏打的,绘里往客厅走,彼时注意力全在这个包裹上,安慰自己别紧张,用剪刀时还是因为太用力不小心划破手指,疼痛感从指尖传到心脏,她看着这个包裹,冥冥之中仿佛暗示这是她付出代价才能得到的东西。
剪刀掉落的声响惊动米菲兔。
拉起她的手查看,伤口涔涔往外渗血,不深,很快汇成一颗小血珠,诚士郎微小幅度动了动头,又停下来,沉默地从柜子里找出创口贴,贴好。
帮忙把包裹完全拆开,才转头继续去忙自己的事。
被他碰过的地方微微发麻,绘里看向纸箱,里面静静躺着一卷录影带,别无其他。
心下愕然,拿起录影带正反面查看,表面略微有些划痕,看得出来年代久远,妈妈想让他们看什么呢?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拉好窗帘,客厅暗下来大半。
记忆与磁带浑然一体,被录像机缓缓读取。
画面骤然出现,入眼是暗淡的天色,不似黄昏,不似沉夜,恰到好处朦胧胧,踏进夜晚的前奏,同时妈妈的声音响起:
“啊,有画面了,看这边看这边!”
镜头摇晃,背对镜头的男人听闻转身,藏青色的浴衣,面容儒雅随和,头发有些乱糟糟反翘,灰色的眸子有种沉静内敛的味道,他很高大,背脊宽厚,转过身才发现胳膊上左右抱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
同样大概四五岁,白毛,肉嘟嘟的包子脸,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周围,幼童特有的天真感,听到妈妈的声音,两人下意识望过来。
“啊啊啊啊好可爱,真的是我生的两个宝宝吗?这么会生还真是抱歉。”
爸爸一脸无奈地叫着妈妈的名字,“人多起来了,别离那么远。”
“okok,要牵手对吧?但是今天要拍录影带所以没办法,还得抱诚士郎和绘里,爸爸呢就受累一点……”
听妈妈这么说,两个孩子里的男孩挣扎着要下来,示意自己不用那么麻烦。
“啊拉,诚士郎真是的,这么小就这么独立可不是好事,像妹妹一样多依赖依赖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不觉得诚士郎麻烦哦。”
听不懂妈妈的感化教育,男孩站在原地没有给出反应,另一个孩子看情况不知怎么也要跟着下来,爸爸只好松手。
那天是看烟火大会的日子。
孩子们走在前面,一深一浅两种颜色的浴衣,衣角绣有相同暗纹,标识着同款不同色,那时候录像设备没有现在这么清晰,带有时代特有的滤镜,路边摊贩灯火早早挂起,光影模糊边界,朦胧轻拽影子,路人各处簇拥,彼此说笑,打闹一团,脸上洋溢着对花火大会的期待。
人群纷扰,男孩回头望了眼父母,然后有样学样,牵起妹妹的手。
后来镜头固定如此,每分每秒,代表妈妈的目光未曾离开,背后体现出成熟大人厚重的爱意,周遭背景不停变化,悄悄从他们身边溜走,五颜六色的彩灯落到孩童身上,光线交汇,忽明忽暗,唯有双手依然紧握。
厨房忽然传来动静,关火的声音。
咕噜咕噜,瓷碗碰撞,有人默默坐过来,绘里不甚在意,她想起来那一年,父母特地开车带他们去往乡下,没有城市高楼建筑的遮挡,花火大会格外盛大,屏幕里,诚士郎牵着她一步步越过街市,途经桥梁,最后停留在河岸边。
时间流逝,人们静静等候,报以翘首以盼的姿态,终于天边拉上帷幕。
广播倒计时结束,伴随惊叹,光点划破夜空,整片背景铺设舞台,赠予上天一场漫天华彩,花团锦簇,河面映出烟火的颜色,连着夜空都澄澈起来。
人们纷纷许下心愿,托付对未来美好的憧憬,无论实现与否,此时的心情尤为重要,许下愿望那一刻是最真实的自己。
但也有人不是那么适应。
降下黑暗后,画面只能看清两个小小的影子相伴而坐,河岸的风缓缓吹过,发尾摇曳,烟花炸开的那一瞬间,四周爆发出猛烈的尖叫,年幼的她被惊吓到,攥紧哥哥的袖口。
背景嘈杂,他们俩的对话仍录进影像里,穿过屏幕,跨越时间的鸿沟,直达此刻寂静客厅,回荡在两人耳边。
“尼尼。”
“太吵了吗?”
诚士郎这才想起来,她小时候的确这么喊,含糊不清的音节鼻腔发声,撒娇意味很重。
年幼的孩子替她捂住耳朵,随即妈妈轻笑,不在画面里,声音却很清晰:“诚士郎,妹妹害怕的话就抱抱她。”
他往后看了一眼,听从母亲教育,侧身改为跪坐的姿势,费力伸手,而她顺势躲进哥哥怀里,鼓足勇气慢慢抬头,去看昙花一现的是什么东西。
哪怕烟火点缀,也不能映出两人的表情,只能从影子轮廓看出,一人认真抬头观看,一人根本不在意烟火,捂住耳朵的手一直没有放下,只给到侧脸,大抵视线一直停留于她。
这样的姿势保持了很久,他们听不见的地方,妈妈的声音调笑道:“诚士郎还真是喜欢妹妹。”
爸爸不这么认为:“是吗?感觉恰恰相反。”
父母的对话像是预言,相信从那时起,命运悄然定轨,一切不曾偏离。
绘里慢慢从沙发滑落,坐进茶几与沙发的间隙,地板冰冷,她蜷缩身体,手掌捧起汤碗拢到跟前,诚士郎刚刚在厨房忙什么她知道,他在煮昆布汤,给她盛了一碗。
熟悉的味道渐入喉间,舌尖触及记忆,冲淡时间的存在,她没有抬头,碗里映出屏幕烟火绽开的模样,簇簇闪耀,流星般消失于水面,她当时许下的心愿。
是想和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永远在一起。
这卷录影带太过温馨,加上昆布汤,忍不住鼻头酸涩,水面荡开涟漪打破倒影,像她的愿望也跟着被打破。
家庭温馨,兄妹情深。
本该这样。
她哭的时候没动静,眼泪却一滴一滴往下砸,诚士郎动了动,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伸出的手掌停在半空,手指僵硬回曲,抓不住的空气从指缝中无形溜走,他将之收回,握拳抵在半张脸前思考。
犹豫半响还是决定。
以后无法再安慰她这种事,他做不到。
绕至她身后的沙发,坐下距离刚好够俯身来抱她,脑袋放置肩窝,偏过头去看那副脆弱的神情,双臂绕过肩膀,手掌自然而然抚上脸颊,大拇指顺着眼眶抹去湿意,缓慢且有规律,一下又一下,带有安抚的意味。
她恍惚阖上眼,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快,贪恋般陷进他的掌心。
两人都没说话,昆布汤的鲜味弥漫开,诚士郎觉得不快,他给她煮这个是为了让她心情变好,结果现在成了痛苦的帮凶,说真的,他没想到妈妈会寄来录影带,这个节骨眼上太沉重了。
完蛋,这下她得哭两次。
不出所料,他就知道,如果他没主动选择,那她应该只会哭知道真相后的唯一一次。
掌腹微微施加压力,他将额头埋进颈侧,发丝遮去此时晦涩难懂的神情,他轻声耳语:“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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凪诚士郎这几天的小剧场:
“呐呐小剪,你听我说,最近烦心事好多,好像做错了(伸手)好疼..”
“原本想着不要那么做比较好,嫉妒心真是可怕,一不小心就会被抢走控制权,网上发的那些是什么意思?才跟我亲过嘴转头把玲王发到网上,因为我说不想让绘里当我的妹妹,对我的惩罚?..欸好残酷,明明是绘里和玲王不好。”
“不想让我吃醋..唔..好麻烦,玲王为什么没有自己的妹妹,要来跟我抢。”
“这几天不想踢球..绘里很难过,我想陪她。”
“还是说不要看到我比较好,这样一想,我好不开心。”
“姑且跟妈妈商量好别主动找她,妈妈说绘里不会讨厌哥哥..嗯,我知道,但是她会讨厌凪诚士郎...”
“喊尼尼好可爱,心里轻飘飘的,为什么妈妈会寄来录影带呢?嘛不过我当时确实没看烟花,一心想着,原来绘里认真看东西的表情是这样的啊,躲进我怀里才有勇气,绘里从小就是胆小鬼。”
“早知道不煮汤了,魔法变debuff,好麻烦,也不该选的。”
“总感觉..能量不足了...唔。”
“我错得好离谱,小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