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得罪谢槿,师父都放话说就要把他逐出内门了。
还好,谢槿只是从唐禹这里路过,没有与他多言,但唐禹的脊背还是规规矩矩的挺直着。
“你们都是内门还未筑基的弟子,有的是自小就被师父收入宗门,有的是从外门升入内门,也有的是这次招新大会新来的弟子,大多年纪不大,也没有太多在外历练的经验。可知道,每年宗门都会有一些弟子出宗历练,又有多少人能安然回来?”
看白疾一个人直愣愣站在那里,秦念抿了抿嘴暗自偷着乐,依旧捧场道:“弟子不清楚。”
谢槿笑看其他人,“你们呢?”
有秦念这个活跃氛围的小弟子带头,其他弟子也都跟着摇头,宗门这种事他们都不清楚。
窗外的顾奈和顾莫宁也不清楚,两人都看向萧珩,萧珩无奈苦笑,这个他从来没算过。
而很快,课堂中传来谢槿清澈温和而肯定的声音,“我们宗门弟子在结丹前后大都会出宗历练一番,寻求机缘,历练个三五十年都算正常。而我昨日寻执事堂的三师弟查过,若按照历练来回一趟不长不短的十年一算,前十年算上外门,宗门曾有四百七十一名金丹期以下的弟子出宗历练,而截止目前为止,回来的弟子仅有二百五十七名弟子,另外的弟子当中有八十九人确定已经陨落,这部分人里竟足有三成是内门弟子,剩下的弟子还偶有音信传回宗门,其中大部分人都有了金丹以上的修为,你们可有从中看出什么?”
还是最积极的秦念举手。
谢槿笑着看向这个格外主动乖巧的小弟子,“你说。”
秦念想了想,说道:“修为越高,就能活得更久?”
课堂不少弟子低声笑了起来,把秦念臊得红了脸。
谢槿笑着点头,“有道理。”
秦念顿时不羞了,挺起胸膛一脸得意地看向其他人。
谢槿慢悠悠走着,接着说:“我等修士修炼,起初多是为长生,修为越高,寿元越长,这是对的。但从这些数据看来,我们揽月宗弟子数千,看似不少,且不提修炼时出现意外这些因素,这些年东域也还算平静,前十年只是因为历练就折损将近九十人,若放在历练弟子总数里其实有将近两成,其中不乏一些天资出众的内门弟子,或许曾经也在明心堂学习过。”
提到这个,课堂中的众弟子便都沉默下来。纪云舟眨了眨眼,疑惑二师兄为何提这些?
这个数字对于整个宗门来说不算多,这只是明确陨落的弟子人数,还有将近一半的弟子迟迟未归,倘若外界出现动荡,这些弟子未必能回来,日后也未必会回来。
萧珩当即想到,这次宗门招新弟子,也是因为清查过内门外门弟子比前几十年少了许多。
谢槿回到讲台前,认真起来,“修行之道,本就是充满了未知和危机,机缘之争更是困难重重。我想在座的各位都不会想成为那接近两成陨落的弟子之一,所以今日我来与各位聊聊,如何规避一些历练时不必要的风险,避免自己日后历练会踩坑。”
他说着又弯唇笑起来,“当然,这些话你们各自的师父、师兄、师姐兴许都教过你们,修炼便是如此,唯有跨过这道坎才能有所得。事实上,一味避免风险,有时也会痛失机缘,况且若因为我这些话便恐惧历练,反倒会成为阻碍你们修炼的执念,所以我随意讲讲,你们也随意听听。”
且不说这些弟子,窗外的顾奈和顾莫宁都有些紧张了,因为他们结丹后也要出门历练的。
看课堂氛围如此凝重,谢槿故作轻松地笑问:“你们都来自不同的地方,出身、见识都大不一样,教导你们的师父和师兄师姐也不一样,那你们对九域可有什么了解?”
这些弟子几乎都是东域的人族,有的出身平凡,有的出身一些城池的大小家族,又有师长教导,对九域自然是有一定的了解的。不过看他们都不太敢说话,谢槿只好再次点名纪云舟那位活泼可爱的小同桌。
“秦念师弟怎么看?”
秦念没成想会被点名,又是开心又有些迟疑,“师父和师姐说过……九域,有四大宗派?”
他显然记得不多,也已经足够了。谢槿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放出一面金光灼灼的灵镜,灵镜飘向讲台上空,化成净澈的水幕。
“四大宗派的确值得一提,在中五域,四大宗派是我们人族兴起的大宗门,先说我们东域的太虚宗,都说是玄门正统,也是东域第一道宗。你们可有人去过太虚宗?”
众弟子纷纷摇头。
谢槿望向水幕,指尖弹出一道灵力,没入灵镜当中,水幕上随即缓缓现出一柄玉如意,虽并非实物,却散发出深厚道韵,课堂众的弟子们一个激灵,全都精神起来了。
“我曾在一次历练偶遇一位太虚宗的前辈讲经,此乃我当时刻录下来的一缕道韵,让我对道门清静无为这四字有了更深的领悟。”
他说罢又一抬手,那玉如意旁边又缓缓浮现出一尊金钟,当金钟凝化出来时,悠远钟声自课堂众轰然响起,叫众弟子心神一震。
“西域第一禅宗天音寺,离我们宗门太远,但也曾遇见过天音寺禅修伏魔。可惜我与佛无缘,对他们的四谛八正道一窍不通。”
他走到课堂后方,抬眼望向水幕,“而在南域,他们的第一并非宗门,而是一个学院,名为青阳学宫,他们以文载道,虽有人说他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他们也有当仁不让一说,他们的道法也很特别,若你们日后有机会见到,应当也会很惊艳。”
水幕上随即浮现水墨痕迹,仿佛将整个课堂都染成了水墨画,寥寥几笔却颇具神韵的锦鲤自清雅水墨中脱胎化生,游过众学子。
当即惊起呼声一片。
“最后是中域第一剑宗。”
谢槿轻笑道:“那号称奉行一剑破万法的剑阁。”
一剑穿透水幕,霸道的将此前的道韵、禅音与水墨全都逼退,让整个课堂只剩凛然剑气。
众弟子们纷纷倒吸口气。
到这会儿,这些小弟子们的心思都已经被灵镜水幕抓得死死的,就连窗外的萧珩和顾奈兄妹二人都看入迷了。苏长老看在眼里,摇头笑了笑,倒也无意出声惊扰众人。
剑阁的剑气太过冷厉,透着沉重的杀伐之气,即便是仅仅只有几分,也足够震撼众弟子。
秦念惊道:“谢师兄连剑阁的剑修都见过吗?”
谢槿笑应:“只是有幸观战,刻录下一缕剑气。”
他抬手一挥,剑气便收敛了回去,水幕上四大宗派的气息仍在,弟子们的心思也该回到课堂上来了。谢槿说道:“若认真算起来,我揽月宗道法,其实囊括了四大宗派宗旨,就如我与大师兄这一剑脉,同样修习剑法,但与剑阁的剑道又有所不同。”
众弟子们还都意犹未尽地看着水幕,似乎隐隐有些感悟,一些小弟子心思浮动起来,再给谢槿捧场的就不只是秦念这个小弟子了。
“哪里不同?”
“我听说大师兄的剑意是风,那谢师兄的剑意呢?”
“是啊,谢师兄的剑意是什么?”
几个小弟子七嘴八舌地问起来,纪云舟才缓缓回神,将视线从水幕上移开,望向谢槿。
谢师兄会说出他的剑意吗?
却见谢槿笑呵呵说道:“我的剑意是什么不重要,但我们揽月宗射月老祖的道法,你们就不好奇吗?射月老祖在独创九天功自成一道时,曾在主峰后山瀑布下的崖壁上刻下‘九天揽月’四字,如今依然有着老祖当年刻下的剑气,你们往日没留意吗?”
他这一句话把课堂内外众人都打懵了,众人面面相觑,唯有秦念颤抖着举起一只手来,“是主峰那个养了很多灵龟的池子上游吗?”
谢槿摇头笑叹,“看来你们往日真的不曾留心过,正是那里。听闻最早我揽月宗三脉祖师都曾在那处瀑布下悟道,也耗去了老祖留下的大部分剑气,后来多了三脉,又多了九峰,主峰又有执法堂巡逻值守,就很少再有弟子过去了。即使三脉祖师已经得到了其中的大部分真传,可剩下的剑气,也足够我们这些小弟子领悟了。”
若不是闻折柳想起来,谢槿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此事萧珩是知道的,他也曾在掌门师父指点下去瀑布下悟道,但他这瓶颈着实难打破。
反观他身边的顾奈兄妹二人,脸上都跃跃欲试。
众弟子一个个都是错失重宝的表情,又一个个都迫不及待,眼神都在催促谢槿快些下课。
谢槿无奈叹息,抬起右手,水幕很快消失,化为水烟飘入镜中,而后将那块灵镜收回掌中。
众弟子又都面露遗憾,用恳求的眼神看他,“谢师兄再留一下好不好?我们都还没看够!”
“对啊对啊,求求谢师兄!”
谢槿对这些小弟子都没有心软,只叮嘱道:“你们过后去后山瀑布感悟也是一样的,但切记不要拥挤,不要吵闹,避免伤人伤己。”
他走回讲台前,言归正传。
“四大宗派你们都算有所了解,想知道更多,回去问你们的师父、师兄、师姐,看你们都已经无心再听,更多题外话我就不多说了。回归正题,我修炼多年,也历练多次,遇见过不少初次历练的年轻修士,也见过不少这样的人陨落,在我看来,他们最大的问题也是太年轻,太过骄傲自负、太过急躁冲动、太过轻信旁人,都会成为这些修炼天才夭折的主要原因。或许离你们出门历练的时候还很远,我今日还是要给你们几句忠告,你们平日应当也用得上。第一句,切记谨言慎行。”
他这话一出,众弟子都看向了唐禹,唐禹连忙收敛起脸上的向往之色,难堪地低下头。
谢槿这回没有点他的名字,只道:“近来明心堂有一些流言,我都听说过。或许也有人会想,我谢槿不过是运道好了些,背靠九峰峰主,才会在你们面前耀武扬威。那我要回答你,不错,我就是运气好,可运气本身也是我的本事,你羡慕不来。但能进来内门,你们的运气不比我差,将来如何也是把握在你们自己手中的。说我能有今日是因为我师父也没错,可能让我师父愿意护我,也是我的本事对吧?”
唐禹听他好像又不是在骂自己,悄悄抬起头看来。
“宗门之外,说句难听的,就是元婴遍地走,金丹不如狗,若一时不慎说错话了,外面那些修士可不会像宗门的师兄这样讲道理,一句话就能毁人道心,弹指一瞬就能毁去一座城池。人心险恶啊,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想过早夭折还是要小心些。”
谢槿说到此处,看向白疾。
“第二句话,不要自以为是耍小聪明,免得害人害己。须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佛门也有因果一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在外历练时,切记别把别人当傻子,或许别人短时间内不会与你计较,纸包不住火,宗门外多的是城府深沉的老狐狸,你的小算盘他们不是看不清,谁利用谁还不一定。而你之前占到的便宜,他们早晚也会让你百倍、千倍地全吐出来。”
白疾仍笔直地站在那里,脸色却突然变得苍白起来。
谢槿意有所指的警告视线很快离开他,看向众弟子。
“宗门之外,处处险恶,在外历练时,避免自己不知不觉中成为旁人的棋子,应坚守本心,戒骄戒躁,不随波逐流,三思后行。”
他越过众人看向纪云舟,桃花眸却认真而又温柔。
“最后,倘若实在不幸陷入了绝境,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要绝望,不要自己放弃自己的生机,越到这种时机,越要小心谨慎,才能另寻机会脱困。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修行本就是与天争,而修炼本也是在修心,若连自己都放弃生机,那就算大罗仙神降世也救不了你。”
【希望小师弟能听进去吧,以后万一还是要面临诛仙阵的话一定要三思,跳下去就什么都没了,活下去,才有可能改变你的命运。】
纪云舟心头一震。
谢师兄的话,都是为他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