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世子是上京城内出了名的纨绔,平日里不学无术,他军功等身的老父亲几次把他扔进军营里历练,都只收获了一个既学不会骑马、也不能弯弓射箭的犬子,要不是实在子嗣单薄,平南王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让他承爵的。
而就是这样的平南王世子,在那一天大放异彩。
“我找过去的时候,武将们正在和他争执。”
“赵晟怒斥他作弊,猜测他定是用了什么下三滥手段。平南王世子也不恼,只说次日再比一次,以三个时辰为限,一人一马一弓进林,看谁猎得更多。”
“当时事情闹得很大,很多人围观,旁人再一起哄,赵晟便应了。”
“但平南王世子又补充了一句,说既然是赌约就总得有点赌注,倘若他输了他道歉,赢了便要赵晟承认大梁武将就是浪得虚名,名不副实。”
岁檀轻轻“啊”了声,她想到很久之前的一个传闻。
临祈苦笑一声,点点头,肯定了那个不好预感。
“是的,赵晟输了。”
岁檀抿抿唇,又埋回头,突然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大梁武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直将赵晟视为对手的临祈比其他人更无法接受他的失败。
微热的脸颊在他胸口轻轻蹭个不停,临祈感受着她的无声慰藉,不由得弯弯唇角。
时隔多年他已经记不得当年的很多细节,但那种震惊、愤怒、恐惧却始终如影随形。
“赵晟心高气傲,输了也属正常。令我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岁檀费力抬眸,临祈也不卖关子,将她重新摁回怀里,摸着她因退热而汗湿的乌发解答道: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那一天除了他俩,我也偷偷跟了进去,并且亲眼见到了全部。”
“赵晟憋着一口气,下手格外狠。但奇怪的是,无论他射下来什么,驱马到近前都会找寻不到。”
“而另一边,平南王世子只需在林子里行走,便能源源不断捡到东西。”
“赵晟射下的大雁、射伤的野兔,甚至有一只野鹿挨了赵晟一箭后逃脱掉,也能在半路脱力,就那么正正好好地倒在平南王世子回营地的必经之路上,就仿佛特意为他而来。”
“‘捡漏’。”岁檀半闭着眼,突然插嘴道。
临祈苦笑:“对,我听平南王世子也是这样念念有词的。”
“他说上天入地属他的能力最好,只要他想,他可以捡任何人的‘漏’。”
“不光是赵晟,任何人的任何东西都会被他捡到收为己用。”
他叹了口气,“意识到他真的不是靠自己而是有别的东西在帮助他后,我也没忍住,跳出来和他争辩了一番。”
刚刚受封的平南王世子还稚嫩得很,认不全皇子,也完全没想过为什么戒备深严、理应只有他和赵晟在的猎场丛林会蹦出来第三个人。
他只是理所应当地将他视为其他不服气的武将,于是便堂而皇之地对着他表达出自己真实想法。
“他嘲笑我们,即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又如何,辛辛苦苦练出百步穿杨的箭法又怎样,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我们越努力,在丛林里奔波的越多,越是成全他的桂冠。”
临祈语气平和,但那一瞬间,岁檀感同身受,有些明白为什么他会将此事视为一切的起点。
在那年猎场众人对武将的奚落声中,他的认知受到了极大挑战。
只需动动手指便轻而易举得到想要东西的“捡漏”,让他吃过的苦、咬牙过的坚持成为了他人口中的徒劳。
过往的血泪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旁人嗤之以鼻、啧啧摇头,留下的唯有徒有虚名的评价。
“就一直没人发现平南王世子有问题吗?”
半饷,岁檀闷声闷气问道,也说不清是在气结什么。
“没有。”
临祈用手背试着她额上的温度,还有些温热,但已经不是最开始那般烫手了。
“前不久的春猎,即使出了女尸这样的大案,平南王世子依旧能击败诸位武将,再一次博得头筹。”
时至今日,他已经能非常心平气和地说出自己的无能为力了。
因为他知道,无论怎么想怎么做、身处其中的又变幻了什么人、改变了什么细枝末节,他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发生的事情又一次发生,走向同一个既定的结果。
就像是陷入一个画地为牢的怪圈,在诅咒中泯灭一切可能。
“我帮你。”
突然,怀里传出一声没头没脑的回应。
临祈低头,岁檀虽已退烧但仍处在大病初愈的虚弱中,脸色白得惊人。
可饶是这样,她依旧用最后的力气强撑起身体,对着他拍着胸脯,又轻又重地郑重其事道:
“他不过是在靠着能力作弊,却要以此践踏嘲笑你们的努力。
天地没有这样的不公,下次再遇到,我帮你解决他的能力,让你们能够和他堂堂正正地站在同一个起点竞争。”
气息明明是奄奄的,但她的一字一句又是如此坚定,似乎能够穿透时间,告慰到历史长河里那个十五岁对未来满目茫然的少年身上。
临祈控制不住地勾勾唇角,温柔霎时铺满眼底。
他无声地用口型回了句“好”,将摇摇晃晃的她重新揽回怀里,拽到心头。
“岁檀。”
迷迷糊糊中岁檀没注意到他称呼变了,闻声应道:“嗯?”
“你的能力究竟是什么。”
似乎是再也坚持不住睡着了,半饷都没有任何回复。
临祈也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期待答案,只极有耐心地一遍遍轻抚着她单薄的脊背,为她缓解着中毒后的难受感。
好半天,终于听到一声叽里咕噜的回答。
岁檀已然无法思考,半睡半醒间只是由着本能在下意识回答:“没有。”
她呓语,声音低得像是在泄露这个世间最大的秘密:
“……没有技能,也让别人没有技能……全部无效。”
临祈微愣。下一刻,岁檀翻了个身,就这么筋疲力尽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