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那一点点心烦气躁,立刻就散去了。
她再次暗自感慨,就瞧在此刻大豫太子那副郎艳独绝的风度,那张一厘一毫都长在自己审美点上的盛世容颜的份儿上,她还能再阿谀逢迎一百年。
若太子能如上次同车而行时一样,笑容再多一点、言语再多一点、神情再亲切一点,就更好了。
唉呀,算了,一脸高冷的太子,也别有魅力的嘛~~
想到这里,顾玉昭成功说服了自己,立刻又来了干劲儿!
她扬着一张笑容灿烂的芙蓉玉面,从跌坐的茶席上,翻身跪直,向太子秉了一礼后,道:“殿下稍候,小臣为殿下取一枝野桃,聊以插瓶。”
裴秀原本想叫住他,但那知这小郎君动作颇灵活,一骨碌起身,去了山道旁,蹦跳两下,便取了一枝半开半闭的桃枝回来,又与一旁的瓮中取水,一番精心摆弄之后,置于茶席之上。
做这些琐事的同时,顾玉昭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无法掩盖的欢喜之色。
仰目投向太子的眼神,一如初见,依旧那么明亮赤诚。
无论何人,被那样热烈的目光所仰望、所笼罩,都无法不为之动容。
裴秀冷淡的神色渐渐松动,便开口:“不必忙碌,孤自便就是。顾郎中且随意自在。”
顾玉昭正在忙碌的手僵了一僵——
听听这话,这‘顾郎中’一唤,就显出十万分生疏了。这可不是她想要的……
她吸了吸鼻子,叹道:“殿下、殿下……”
裴秀撇开脸,视线投向山脚成片的花海,只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顾玉昭垂眸:“虽茂林遮不住我眼,但那高墙也挡住了我心,还好今日刷脸入园,才圆了心愿,得以再次见到殿下。”
她开始讲什么……
“莳花宴前,小臣四处求一张正宾贴,也曾想过……若求不来贴,便自请乐班奉琴也要混进莳花宴,只求能有见得殿下一面的机会……”
“如今得见太子,小臣真是三生有幸,死不悔矣……”
原本确实存有刻意夸张的心思,可说着说着,便联想起自己这小半年追着太子跑的经历。
从漏夜苦守太子府门前听凭诸多嘲讽,一直到各种疏通关系追到太学府议,就为了能有机会见得太子一面……
可不,一路心酸,回忆起来都是一把血泪。
于是,原本三分真七分假的做作,越说到后面,越真情实感的委屈上了。
若不是怕演得太过,显得过于虚假,顾玉昭现在就可以掏帕子、掉一升斗的珍珠泪出来给太子看看,她是如何如何的‘心意昭昭,只为殿下’了。
*
眼前这个小郎君,越说情绪越低落,眼圈似乎还红了。
他、他是哭了吗?
裴秀一怔,这才意识到,最初的顾玉昭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撰,即便调职后升了半级,也只是一个从五品的侍郎郎中。
在这权贵云集的上京,想要见到身为太子、又事务繁忙的他,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即便是由他亲自派荐,从外人看来,也只是平级借调到礼部而已,如被人有心欺负,怕也是只能忍气吞声罢了。
这么委屈,怕是在辜玉眠手上,受了不少的磋磨。
裴秀暗悔不已。
于是,一身矜贵的大豫太子殿下,再也无法冷淡以对,只见他从茶廊下起身,侧身坐到那个正低头委屈的小郎君身旁。
顾玉昭絮絮的说着、还沉浸在脑海中的小可怜剧场,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点茶的手微颤,似乎没注意到不小心洒落了几许……
犹豫了半响,一只似白玉铸就、骨节分明的手,试探的抚上了某个正伤心做作的小郎君的薄肩……
顾玉昭抬头,讶然,却只见太子眉目温和,浑身上下最后那一点子冷郁之气也都尽数散去,恢复成了她最熟悉的模样。
见他果然眼圈微红,裴秀愈发心怜不已,低头垂探,目光细细的描摹出此刻这个小郎君一脸委屈的模样。
裴秀柔声问道:“孤予你的玉玦呢?若艰难,怎么不上太子府寻我。”
顾玉昭脑海里‘嗡——’的一声,心想:来了,来了,这个问题它终于来了!
她能怎么说呢?
说实话、那是肯定不行哒!
但不知道为何,她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对太子撒谎。
于是,她只能含糊其辞,低头,嗫嗫到:“小臣怎么敢用这些些许小事贸然打扰殿下呢……何况殿下赏赐之时,也说了是‘若有要事’,小臣不过经受一些小小的历练,哪里称得上‘要事’……”
“更何况,殿下是为我好,我全都明白的……”
这好一通辩白,好一通委屈,好一通‘心慕太子,寻而不得’的心迹剖白。
桃花山顶,茶廊之下。
小狡儿这一番做作,这番赤裸裸的心迹剖白,直说得裴秀心热微动、听到委屈之音又心怜不已、暗悔自己对这个虽天资聪慧,却尚未长成的小郎君过于苛责。
原想着置他于礼部,一是因这‘梦鹿仙童’的缘故,毕竟在今上哪里挂了号,自己本该避嫌,不能走得太近,礼部素来中立,就很合适;二是辜玉眠向来投效东宫,若有何不及之处,他随时也能看顾一二……
于这狡儿玉环,便是予他随时求助之意;
却不料,这人看着外表聪明,实际却那么笨……
裴秀暗暗叹气。
罢了,还是拎在身边守着罢。
身上那些不良的习气,再亲手好好教导就是。
而在顾玉昭眼里,经过自己一通诉苦告弱,太子面露怜惜,终于回回到她最初认知的那个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大豫太子。
于是,她打蛇随棍上,愈发滔滔不绝,就差指天发誓,自己意欲追随太子,效力东宫。
“虽身在礼部,却想的是,若此事办砸了……丢的便是太子的脸面……于是无论如何,也想做出点事,再回禀太子,以效太子派荐之恩……”
“是以,小臣向往东宫之心,日日昭昭,……”
“若太子不嫌,小臣愿为太子效那犬马之劳……”
山坳微风,满树桃夭,如玉佳人随侍身侧,满怀赤诚的眼眸中,全都是自己,秀口吐露的真情,也全都是思慕与真挚的情义。
裴秀突然从那些昭示着自己心思不堪、混乱□□的梦境所带来的道德困惑中释怀了。
风动、幡动……抑或心动……都不重要了。
他想要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无论是他。
无论是她。
裴秀释然一笑,深深凝望着眼前这个期待他回应的小郎君,似漫不经心又似紧张不安的问道:
既然这样——
那入我东宫可好。
他屏息着、等待着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