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帮商蕊算账的过程中,商珞察觉,仅凭双飞楼的营收和裴时煦的俸禄,根本不足以支持双飞楼和微雨阁的正常运转,更遑论还要收买打点朝中官员。
显然,裴时煦必定还有更大的买卖作为支撑。
为此商珞旁敲侧击过商蕊,可从结果来看,商蕊似乎并不知情。
连商蕊都要讳莫如深,显而易见,背后的勾当一旦公之于众,足够裴时煦万劫不复。
人心叵测,数无虚饰。
如果她能在这些账本中,寻得裴时煦行不法之事的蛛丝马迹,或许,这个世上将不会再有双飞楼和微雨阁,而她,也自此天高海阔,再无束缚。
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身为下贱,却心比天高。可难道就因为她出身低贱,就活该命不由己为人棋子?而裴时煦,又难道是生来的天潢贵胄?
不,并非如此。
若非当今天子步步为营,从无人待见的庶子翻身九五之尊,他裴时煦又如何会有如今的身价地位,并且试图通过走自己父亲走过的老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说来可笑,裴时煦成立双飞楼与微雨阁,是为了改变他自己的命数,却要通过践踏无数人的命数来成全。
这不公平。
癫狂的念头像是野草,甫一生根便即以不可遏制的速度疯长。可商珞丝毫没有拔除的打算。
只有反复咀嚼这个念头并付诸行动时,她才能感受到心脏真真切切的跳动,才能意识到自己是活生生的人而非傀儡,才仿佛找到存活于世的意义。
只可惜,绝大部分账本她只负责算账核账,并不经手簿记,而许多流水巨大的进出项经过粉饰后她亦无法探知具体来源,由是寒来暑往三载过去,始终未有实质性进展。
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收获。至少,她因此练就一身炉火纯青的速算本事。
旁人需要打半天算盘才能算出来的结果,她眼珠子只消一转,答案便会立时印在脑子里。
说回《阳明算经》,她在市面上苦寻许久不得,不想竟意外在陆棠舟吃了灰的书箱底中发现。
商珞指腹轻抚有些破损的书皮,微微叹气,数术虽为君子六艺之一,却于科举并无助益,因此这些满脑子之乎者也的读书人对于数术的研习多停留在加减乘除的层面,自然也就不会明白此书的宝贵之处。
《阳明算经》的作者是前朝一位商人,是故书里边大量算例都与记账有关,正是她现时所需。
账本里许多流水大项与平京密不可分,如若她能参透此书所言,平京之行,说不定能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货。
“数术之书,你能读懂?”
陆棠舟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目光饶有兴致落在这本《阳明算经》。
商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羞赧道:“这里头每一个字小人倒是都识得,可是连在一起是何意,小人便不知了。”
“都是些数字,你自然都识得。我叫你自己寻些书识字,你倒好,拿本算数书偷懒。”
“郎君您可真是慧眼如炬,”
商珞心虚告饶,“小人这些时日又是认字又是练字,实在是受不住,如今但凡见到方方整整的家伙什便眼冒金星,这才出此下策……”
“罢了,这些时日我对你要求是严苛了些,”陆棠舟道,“我见你悟性颇高,才想着逼你多读些书。”
商珞神色古怪地看了陆棠舟一眼。
时下礼教要求女子“三从四德”,才女在当今非但不受追捧反倍遭唾弃,前些年更有大臣以“诗书非女子事”为由向皇帝谏言,禁止女子读书。
尽管在商珞看来,这不过是男人用以禁锢女人的诡计。女人不读书便难明事理,不明事理便只能任由这帮满身恶臭的男人洗脑,彻底沦为为他们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牲畜。
青年一双桃花眼一如既往清清冷冷,情绪莫辩,一时叫商珞拿捏不准用意所在。不过陆棠舟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倒是与她心中所思不谋而合。
“你手里这本乃是杂书,晦涩难懂不说,便是读懂了也无多大用处,”
商珞眼见陆棠舟将《阳明算经》从手中抽走,又拿来一本《史记》递到她跟前,“欲通文,先通史,你便从这《史记》开始看起罢,有什么不懂的问我便是。”
商珞乖巧地微微点头,接过书。主子面前,哪里容得她有自己的想法。
好在这种长期的身不由己倒逼着商珞习惯了随遇而安。商珞心想她虽识字,经史子集一类的书籍却甚少涉猎,多读些书便当增长见识;再者知己知彼方百战百胜,若想攻下陆棠舟,必得先参透其人,而要揣摩像陆棠舟这样的读书人,少不得要从他平日惯常阅读的书籍入手。
如此,商珞捧着《史记》摇头晃脑地颠簸了几日,书差不多读完时,马车也差不多到了平京城脚下。
大齐建国之初定都平京,后来出于种种考量迁都上京,平京便成了留都,原有的六部九寺等一整套中央机构因故仍然保留,官员级别亦与上京相同。
可惜随着皇权迁移日久,平京的中央机构逐渐沦为有名无实的摆设,如今只剩两处尚有些实权:一个是兵部,另一个便是陆棠舟即将任职的户部。
马车缓缓由主道驶入城门,市列珠玑户罗绮的街景赫然眼前。
虽不再作为政治中心,平京名义上仍算大齐都城,有着不输上京的豪奢繁华。
“活罗刹进城了!”
尚未习惯阔别已久的人声鼎沸,不知是谁嚷嚷了这么一句。
霎时间,熙熙攘攘的人群仓皇逃离,原本车水马龙的街道不多时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