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
聚宝集戏楼左右游廊,有凌霄花沿廊身攀爬,枝叶随心所欲地伸展到檐柱、屋架、至最高处,一簇簇橘红色的凌霄花缀在其中,明艳灿烂,或与戏楼两侧挑角对望,或自另一侧蔓延,同官道上的行路人招手调笑。
可惜,行者匆忙,赶着去镇门口,无心惹她欢喜。
亓镇门口布告栏前,上至耄耋老者,下到垂髻小儿,皆围聚于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开放哥儿女子科举?这怎么行呢?”
“科举是为朝廷选拔人才嘛,能者居之,哥儿女子若比汉子出色,有何不可?”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妇人夫郎,就该安于后宅,相夫教子,开放科举,岂不乱套了?”
“为什么乱套?他们可以种地,可以经商,可以给报刊投稿,为什么独独不能科考?”
“他们同汉子一道去读书,家中长辈何人照应,事务何人料理啊?”
“汉子呗,谁读得好谁读,考不过的那个照看家里。”
有书生摇着扇子一脸不屑:“笑话,女子哥儿怎可能考得过汉子?上了考场可不是小聪小慧便使得的。”
“哇哦,届时你若考不过女子哥儿,确是天大的笑话啦!”
也有书生愁容满面:“不拘男女哥儿,明年童生试考生岂不更多,更难考中了?”
“看,这位书生考不上啦!哈哈哈哈。”
“你、你,你们这群丫头小哥儿嘴皮子好生利落!”
“哼哼。”
此刻,聚宝集摆摊四人组和丫丫、宁哥儿都站在布告栏前,适才与人对峙的便是他们了。
柳玉瓷虽提早几日知晓消息,但仍是拉着小伙伴们前来凑热闹,美名其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宁哥儿和丫丫知道消息,跟家里爹娘商议过,学了这么久,明年二月会和柳玉瓷一起参加童生试。
眼下他们正斗志昂扬地与人争辩,唇枪舌剑,把反对轻蔑之人怼得哑口无言。
围观百姓中亦有村学念书的小哥儿小姐儿,听他们有来有回、好不畅快,纷纷加入战局。
“就是就是,哥哥姐姐们说得不错,你们不会是怕考不过我们才不敢赞同吧?”
“明年我也下场,你们当心哦。”
“考不过就回家种地吧,汉子才该种地呢!略略略。”
“哈哈哈哈哈……”
有关科举改制一事,全国各地布告栏前尽如此般热闹,至于那等迂腐顽固、食古不化的老先生和读书人,政令已下、无可转圜。
除了叹一句我朝要变天了,别无他法。
柳玉瓷笑眯眯回话:“当然要变天了,会变得更蓝更清明澄澈嘛!”
“若堂前坐的是青天,苦主便不会因官老爷是女子或哥儿,就遭受不公不平对待的。”
“说得好!”吴煦海豹式鼓掌,力挺瓷哥儿。
汉子们纷纷侧目,观他如异类。
*
北街张家猪肉铺,今日闭门谢客。
镇上人多跑去告示了,铺子生意一般,张屠夫思索后便关了。
张家人在铺子后头小院子里说事。
一是为柳家定亲之事,先前同柳老爷子定下柳家哥儿,因双方各有心思,并非按寻常三书六礼的规矩行事,原计划是柳老爷子信誓旦旦承诺六月可迎亲的,这么些日子过去,未有音讯传来,他总担心有变故,想往东山村跑一趟。
听他提及亲事,张童生方才记起那日破庙遭遇,他张张口,仍然不敢告诉张屠夫弄丢了信物。更怕他阿父问起缘由,牵出萝卜带出泥,发现了他在逛暗门子。
二是为科举之事,要知道张童生去岁已三次落第,未曾考中秀才。如今科举改制,张家便属于那波忧虑参考人数扩增更不易取中的人。
家里为了小儿子读书,多年来省吃俭用,即使家境尚可,仍是六口人蜗居在这方小院子里,存的银钱多是给他交束修、买科举用书等,以全家之力供养一人科举,只盼有朝一日张童生能鲤鱼跃龙门。
他们却不知,张童生的心思和银钱早都落在了花街柳巷,他就像个黑黝黝的无底洞,无论填进去多少钱财心力,都换不来哪怕一声回响。
这两件事又可说成一件事。
张屠夫觉得柳玉瓷素有神童之名,若是嫁入张家,不止他原先打算的给林氏酒楼供货的事有着落,并且瓷哥儿还能教教小儿子,兴许经他点拨,明年便考中秀才了呢。
如果柳玉瓷答应,他们也不会拦着新夫郎参加童试。
他若不肯,那只能在家洗手作羹汤,乖乖相夫教子了。
“让他教我?阿父,你不要说笑了,他就一白丁,连童生试都不曾考过!”
张童生自持身份,觉得自己寒窗苦读多年,无非怀才不遇,没有遇上志同道合赏识自己的学政大人罢了,怎轮得到一个哥儿来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