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瘫痪的男人说不了话、身子也不能动，耳朵却能听到，所以把女人的话，一句不落地都听进了耳朵里。

“咯咯咯”、“呜呜呜”、“嗯嗯嗯”，男人挣扎着，从喉头溢出类似于困兽才会发出的怪叫声，浑浊的泪水溢出了眼眶，成串顺着凹陷的脸颊往下淌。

女人不为所动，阴沉着脸，又虚空扇了男人一巴掌。

莘安替女人数着，第四个巴掌！

“这是为了你妹打的！”女人满腔怒气，“你妹妹都三十八了还不嫁人，成天好吃懒做，就知道挑唆着你打我，不光让你打，她自己也打我和儿子......”

莘安接引过被丈夫杀死的妻子，也接引过被妻子毒杀的丈夫，像女人这般满腔恨意，用虚扇的巴掌与丈夫告别的还是第一次。

作为地府使者，他不能评判这对夫妻间的是非对错，他要做的，就是按时接引这男人去地府报到。

当他数到第十个巴掌的时候，女人起身离开了房间，片刻后，手里捏着一张银行卡又走回男人身边，

“看看这是什么！”她得意洋洋地在男人眼前晃了几晃银行卡，“这是我十年来，在大西北好几个偏远小镇，白天打工晚上拾破烂，偷偷攒的钱！等你死了，等我的退休手续办好了，我就用这笔钱把房子装修一下，跟儿子两个好好过！”

“妈......妈......”瘫痪的丈夫突然伸出双手，高高举起，伸向前方，嘴里发出了呼唤“妈妈”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大，语音不清，莘安和女人却都听出来了。

瘫痪了一年多的男人突然喊出“妈妈”，还抬起了双臂，女人登时被丈夫的样子吓得从小凳子上摔在地上。

莘安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女人快速从地上爬起来，跛着脚走到房间门口，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安全了，回身又看向地上躺着的男人。

男人双臂依然向前伸着，嘴里又发出一声“妈、妈！”这一声比刚才更清晰了。

“你不要以为叫你死去的妈妈来，我就怕她！”女人“啪”地按亮房间的灯泡，面目有些狰狞地说：“我还要跟她好好算算账呢，看她生的啥鸡XX孩子！”

女人说了脏话后，快速走回去，颤抖着双手，趔趄着身子，把刚才揭开的旧毛毯，提着扔在没穿衣服的男人身上，盖住了胸部以下。

“我跟你说，等你死了，不管是火化，还是把骨灰埋到山上你妈脚头，我都不会去送你，更不会为你流泪、为你哭。以后每年清明、十月一，我也不会去你坟头烧纸！”

女人态度决绝地说：“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们俩永远都不要再见！”

她流着泪，笑着，跛着脚走出了房间，“啪”地甩上了房门！

“妈妈，你来接我啦！”男人睁大双眼，挣扎着从床垫上抬起上身，两手在空中抓捞着，抓了几下，陡然落在身侧，一切静止。

莘安看着男人的灵魂从身体里挣脱，站起身，走下地上床垫，泪流满面。

他的灵体，竟然是十八、九岁的模样！

莘安知道，这是男人呼唤妈妈咽气时，定然以为自己回到了十八、九岁！

灵体有人类所有的感觉，痛苦、欢乐、感激、忧愁、疼痛......在世人眼里，灵体流泪就是一种感觉，看着泪水哗哗地往外流，用手摸的话，却不像世人那样有泪水的实体。

看着痛哭流涕的男人，莘安问：“你都想起来了？”

“嗯！”男人痛悔莫及，哽咽道。

这男人，上辈子逃荒逃到女人上辈子的家乡，两人当时都是十一、二岁左右，女孩看男孩饿的面黄肌瘦，走一步三摇晃，心生怜悯，把家里的野菜馍馍偷偷给了男孩一个。

一个野菜馍馍只能缓解一时饥饿，最终，男孩还是被饿死了。

到了地府见到判官，男孩因对女孩心存感激，跪着恳求判官成全他——来世做女孩的丈夫，一辈子都宠爱她，对她好！

没想到，他这一世真的做了前世女孩的丈夫，却迷失了心性，不但没有兑现“宠爱她，对她好”的承诺，却犹如恶魔般地折磨了她一世！

“走吧，你该上路了！”莘安神色淡然。

......

清冷的弯月挂在天上，疏星寥落。

此时，喧嚷了一天的枫林庄园，终于安静下来。

那些在夜色里透过窗帘流泻出来的，或明亮或昏黄的灯光，总是能让夜行的路人，感受到一丝丝的温暖，继而想象着，每盏灯下可能都在上演着一个温馨的故事。

莘安以灵体的形式，在通往欧阳家别墅的步行林荫路上，踽踽独行。

不去看一眼萧芫转世的欧阳彤是否安好，莘安今夜无论如何都不能入眠，他脑海里不断闪现着，欧阳彤傍晚在学校独坐时那落寞的眼神。

来到欧阳家别墅外，莘安一脚轻点地面，飞身进了院子。

欧阳家装修别墅时所做的布置——不管是传统的防阴邪鬼祟的，还是现代化的防盗贼的，对他都没有作用。

他是地府使者，人世间就没有他进不去的门，穿越不了的墙！

从踏入客厅那刻起，莘安便闭上了双眼，怕自己能看透墙壁的视线，不小心扫到欧阳彤父母的卧室，万一看到儿童不宜，外人也不宜的画面就不好了。

说起来，欧阳康林和姚文慧毕竟是和欧阳彤有着血缘关系的父母，而欧阳彤又是萧芫的转世，以他和萧芫......那自然也算得上是他莘安的长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