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途安带着那枚茧衣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公寓内。
他的时间不多,马上就是周末,系统自查很快就能发现一个尘封已久的员工权限被短暂启用。
而那个员工的名字叫做「李途安」。
消失十年,却不知道为什么依然保存有公司系统内的高级权限的「李途安」。
其实也不算怪事,反正他也叫李途安,李途安使用了「李途安」的身份信息,也很正常是不是?
李途安是有一套完善的逻辑为自己开脱的,说服不说服得了别人先不说,他自己是心安理得的。
他神色怡然自得、可以说是闲庭信步地离开公司。
回家的路上看到小区门口的老人卖糖葫芦,李途安还停下来买了一串。
对方非常努力想要推销给他单价贵的草莓糖葫芦,脸上的皱纹齐齐发力,却仍然没能说服李途安。
李途安还是选择了最普通的山楂糖葫芦。
“哎哟,草莓的好吃嘞……”
结账的时候,老人还在嘀咕。
李途安咬下一颗山楂,用尖锐的犬齿咬破表面酥脆的冰糖糖衣,顷刻间,酸甜味道侵占口腔。
“糖葫芦就得是山楂的啊。”
他含混不清地说。
李途安喜欢简单而原始的东西。
基础的,简单的,原滋原味的,不加任何修饰的——他喜欢一切事物的本来面目。
吃着糖葫芦哼着歌,他回到了公寓里。
是装修简洁的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客厅里很空,除了冰箱之外,就只是一个焦糖色的沙发和配套的中古矮几,外加一盏站立式的台灯,除此之外 ,别说电视饮水机了,连一个凳子一张桌子都没有。
如果有人无意走进这套房子,估计会以为这是一个撤货到一半的样品间。
但是转过身,走进卧室,里面的风光就大不一样了。
倒不是说卧室里的家具就有多少,其实也不多,不过是一架靠窗的床、一个靠墙的木衣柜和正对着床的书桌。
书桌是颜色低调的胡桃木,胡桃木上波折的花纹衬托得那枚白色的茧衣更加纯洁无暇。
而不同于这枚茧衣的纯白,稍微抬头,倚靠在墙体与桌面之间的软木板上贴满了颜色各异的照片。
这些照片同样贴满了占据了一整面墙的木衣柜表面以及咖啡色的床单。让整个卧室的色调变得嘈杂起来。
细看,这些照片之间没有太多关联,有的是人物,有的是景色,甚至有的只是一些杂物的局部。
而只有亲手拍摄和整理的人才会知道、它们鲜艳而生动地组合成了某个人的一生。
鲜活而短暂的一生:属于「李途安」的一生。
李途安随手扯过一枚便签,在上面写下「李途安」和“茧衣”几个字。
他的字不算是多漂亮,胜在瘦削方正,排布工整,像是打印出来的似的,紧凑地排列在一起,和那些照片上繁琐稀碎的信息一起、如同潮水一样地涌入眼眶、继而灌入大脑。
这就是李途安的工作。
寻找。
受人委托,通过蛛丝马迹,抽丝剥茧,不断寻找,直到找到委托人想找的人或物。
不过有点好笑的是,这一次找到的,竟然真的只是一枚「茧」。
但是也就只能找到这一枚茧。
李途安看着这枚茧,莫名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就不接这活儿了……”
怪不吉利的。
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人失踪了,最后找到的只有一枚大得吓人的茧。
李途安自己也养虫子,但是不需要养虫子,就是普通人也能看出这枚茧大得有多夸张。
这样大的茧里钻出来的会是什么样的虫子?猫狗一样大的蛾子或者蝶?
李途安摇头,把公文包里的银球取出来,然后转身,打开衣柜——
衣柜是几乎抵着天花板的高度,容量可观,然而衣柜里没有几件衣服,只有几件基础款的衬衫T恤。
剩下的空位却也没有闲置,而是整齐叠放着十几个养殖箱。
靠近柜门一侧的透明箱壁上,一只硕大的眼睛顺着光线转动,然后直愣愣落在了那只打开柜门的手上。
皮肤白皙、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这也许算是一只漂亮的手,或者说,这本来应该算是一只漂亮的手。
如果没有那些红色的疤痕的话。
细碎的、像是小月牙一样的疤痕遍布手指和掌心,伤口不深,因此也没有过多处理,被扣出来的皮肉腐烂之后被剪掉,又很快有鲜红的嫩肉长出来。
只是这样的伤痕太多,有些嫩肉和周围的皮肤格格不入,视觉上给人一种根茎植物长出了肉芽的感觉,莫名恶心。
骤然看到那一只大眼睛,就算是李途安也被吓了一下,他曲指敲了一下柜门,嘴里呵一声“边儿上去”。
那“大眼睛”便猛然抬起翅膀,扑向了箱子深处的无光之处隐匿起来。
原来那只不过是一只巴掌大的黄黑色蛾子,蛾子的翅膀张开,翅膀上的花纹配合得巧妙,竟然看上去像是一只变色的人眼。
摸出一个型号较小的养殖箱,李途安单手磕开银球,倾斜箱口,将那只灰青色的小蝉给放进去。
小蝉却不大配合,只是停留在箱口边缘的位置,像是在生闷气似的,迟迟不肯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