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影重重,庭院深深。
古老的庭院内,落花流水静谧和谐,人造景观映衬着一处门户大开的静室。
室内,长颈白面的女人垂着头,对着镜子将五黑发丝盘绕成髻,再用木簪固定,远远看去,像是一面黑得发亮的圆盘斜靠在脑后。
她穿着紫色的长袍,束腰的腰带是偏蓝的绀色,抬起脸,丰厚的嘴唇被涂抹成一线黑紫,从头到脚,无一丝明亮的色彩,而她的五官面容却又是极为年轻的。
“夫人……”
年纪尚小的侍童跌跌撞撞跑过来,用尖细的嗓音道,“……少主醒过来了。”
“也该醒了,”女人半眯着眼睛用血浆描眉,声音如丝纤柔,“再不醒过来,我就要考虑从分家过继一个半个孩子过来,当做新的继承人培养了。”
闻言,还没好利索的赫尔穆特沉不住气,脚步虚浮地从假山后走出来,嘴里嚷道:“那你去过继好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不快:“……不需要等我死了,你最好现在就去,反正我也不想当这个劳什子的少主!”
夫人一言不发,只是斜他一眼,那殷红的眼角飘飞如刺,让赫尔穆特心中一紧,再不敢放肆,低着头,小步小步、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赫尔穆特跪坐在门边,也不敢抬头,只是盯着夫人长袍上的紫金丝线编制的花纹。
那花纹在灯光照耀下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丽,看久了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吸进去似的。
赫尔穆特看得脑子发晕,摇摇头,身子却一歪,脑袋刻在门框上。
夫人嫌弃地抽过自己的衣角,“蠢货,你就没有哪一天是脑子清醒的?”
赫尔穆特不服气,揉着自己的脑袋低声嘟囔:“……我又不是成天这样……”
夫人冷笑一声:“还有脸顶嘴?”
赫尔穆特闭嘴了。
他刚被夫人从神弃牙接回来,没脸说自己没干蠢事——但是想到霍尔维斯,心里又很不痛快。
“他太阴险了。”
政府和皇室利益相冲,神弃牙的归属被两方拉扯,霍尔维斯钻了空子闹出这一回事,皇室借题发挥,以所谓的“民意”为借口将神弃牙的归属权交给了戈让家族。
“你不去掺这趟混水,他也不至于那么轻松地借舆论拿回神弃牙。”
这话一出,赫尔穆特又被刺中,神情懊恼,低声埋怨道:“……我早就说过我不要当这个少主……”??如果夫人不是那么执着让他来当这个继承人的话,那么就算他死在外面,也和阿剌克涅家族无关,夫人也不会为了把他从这个事件里摘出来而动用家族关系遮掩新闻。
阿剌克涅家族是政府极力拉拢的特殊势力,为了不让赫尔穆特受到牵连,政府方面做出了很多妥协,最后只能息事宁人,将神弃牙的管辖权拱手相让。
毕竟,如果只是安保体系存在漏洞的话,那就只是政府内部需要处理的问题,关上门,想怎么处理都是政府自己的事,但如果把阿剌克涅家族的少主和饲养虫僵的反叛军归为同党、那么不仅是与阿剌克涅家族为敌,还回牵扯出雇佣赫尔穆特进入禁区的那只“特殊军队”的存在。
而这支队伍和反叛军之间的界限模糊,很有可能引发大众对政府的信任危机。
话没说完,赫尔穆特突然心中咯噔一响,他觉得气氛有些不对,猛地一抬头,就看到夫人转过脸冷冷看着他。
那张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脸在很长时间里都是赫尔穆特的噩梦,但是随着年纪增长再加上日积月累的相处,这种情况有所改善。
而现在,噩梦重临。
一种无形的压迫让赫尔穆特的所有话堵在喉咙说不出口。
夫人看着他,眼神冷漠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如果没有这个你厌恶的、想要摆脱的少主身份,”夫人勾唇一笑,语气淡漠,“你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赫尔穆特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又听到夫人幽幽道,“……而且都将会是由我经手。”
这话当然不是气话。
赫尔穆特完全相信夫人会杀了他——如果不是他被选中做了少主,那么早在他被带回本家的那一天,夫人就会杀了他,以奠他母亲的亡魂。
赫尔穆特的母亲密涅瓦是上一任阿剌克涅家族的家主的独生女,因为难产去世,而夫人是被她托付了遗孤的继承人辅佐。
好笑的是,夫人一开始甚至不知道自己被托孤了,她也没有打算辅佐这个长得和密涅瓦没有半点相似之处的赫尔穆特、让他在未来继承阿剌克涅家族。
当时,密涅瓦叛出家族,夫人秉承着上任家主的意志全星系追杀密涅瓦,最后得到了密涅瓦的死讯。
密涅瓦在一个中立区的贫民窟生产、又因为感染和缺少药物去世。
和在此处死去的很多穷人一样,她没有墓穴,遗体被扔进星系虫洞吞噬处理,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除了一个天生孱弱的孩子。
给密涅瓦接生的护士为他取名赫尔穆特。
护士说,那是密涅瓦在生产之前就常在嘴边念叨的孩子的名字。
夫人找到赫尔穆特的时候本打算按照家规处死这个“血统不纯”的肉块,却收到了密涅瓦生前匿名寄出的书信。
没有人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什么,只知道夫人看完信之后沉默很久,然后用家传的木剑挑开了赫尔穆特的襁褓。
这是继承人辅佐和继承人建立联系的传统仪式之一——简化版。
没有绽放百年的水晶尸之花、没有远古巨虫的骸骨做成的酒杯斟满毒酒,没有阿剌克涅整个家族成员的匍匐和仰望,有的只是一把朴素的木剑和一张写满嫌弃的雪白的脸。
夫人单方面地进行了辅佐仪式,决定成为赫尔穆特的继承人辅佐,帮助他成为阿剌克涅家族的主人。
赫尔穆特幸运地从即将被碾碎的“杂血”肉块成为了阿剌克涅未来的少主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