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宋使君府中马车……适逢崔监丞病卧太医署……接小娘子前去……”
风声呜咽,将他的话语吞没。
宋使君,又是何方神圣?崔妙璩不禁猜想。据她梦中提示,那宋俭如今应只是游击将军而已,他要担任一州刺史出任地方,被称作使君,是广孝帝宣布营建西京之后的事了。
或恐又是一个同姓。
她竟不知这上京之中有如此之多姓宋之人。
金吾卫检查无异,宣布放行。她与春见也将心放回肚子里。
再行小半个时辰,终是抵达。
崔妙璩下了车,谢过宋不行,又问了阿爹所在诊室,迫不及待步入署内。
一号诊室,一号诊室……
心里不断念叨着,崔妙璩于内堂环视一圈,见此处布置规整,寒气卷挟浓郁的药草香气,闻来格外醒神。自中间的过道向里走,可见一青竹屏风,屏风左侧为药室,右侧便是隔开的三间诊室,俱以青帘垂地遮掩室内,大概为着保护病患隐私。
前两间诊室的青帘下灯光摇曳,似有人影走动。
应是此处。
两处都有灯,难道除了崔老爹,此时亦有他人问诊?
莫不是那位宋使官?
须知大齐的太医署并非专诊皇帝与后妃,宫女内侍,乃至京中文武百官都归他们负责。这位宋使官应当也是深夜到此,恰逢阿爹受伤,故而施以援手。
当是好人。
她想。
到了第一间诊室前,又闻到了血腥味。藏在药草香气下,若隐若现。
莫非阿爹受伤严重?
心下一急,她掀开青帘。
室内铺着厚厚胡毯,人行其上阒无声息。进门处陈一熏炉,火光灼灼,烧得暖意融融。崔妙璩向左望去,见一男子背向门口,坐于病榻边。
她目瞪口呆。
这人未着上衣啊啊啊!
只见他外袍里衣俱系于腰间,露出整片高大舒展的背脊。长长的脊椎如绷紧的弓弦贯穿上下,左右撑开两副紧实有力的背阔肌,犹如苍鹰展翼。
而覆盖背部那些深深浅浅、新新旧旧的伤疤,便如这只苍鹰分列的羽翮。
崔妙璩不防撞见陌生男子的裸/背,险些惊叫出声,却在见到他左肩胛处发黑腐烂的伤口时,断然停住。
那伤口显是由来已久,却只草草处理,不曾彻底刮治,如今已呈溃烂之势。
崔妙璩触目惊心。连那对烛烫刀的医官转过身来也未察觉。
医官蹙眉看她:“你是何人?”
她如梦初醒,正待掉头就跑,那裸/背男子也已闻声转回头来。
年轻男子有张清丽得雌雄莫辨的脸,面容半隐于碎金般的烛火中,濛濛一圈光雾。
右眼处的疤纹张扬,无声显露他的身份。
崔妙璩似被人钉死在地上。
怎么会是宋俭!
……
“贵妃崔氏私德有亏,寡廉鲜耻,罔顾天恩……实难容于宫闱……念其随驾多年,加恩赐令殉葬……”
梦中前世宣读的诏书,字字句句,言犹在耳。
猝不及防撞见,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不见天日的死棺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任她哭破嗓音,抓烂指尖,也无济于事。
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
那种蚀骨痛苦,分明得就似亲身经历。刻进骨血。永志不忘。
归根究底,是那个名为宋俭的人所赐。
宋俭……
宋使君?
怎可能是同一个人?!
宋俭如今不且为游击将军么?何时迁为使君?怎地一点风声竟也没有?!
而他那鹰隼般的目光牢牢拢着她,像猛禽盯着猎物,野心勃勃,又势在必得。
不由自主倒退一步,崔妙璩神魂归位,继而出离愤怒。
那宋不行分明就是他的人,故意将她诓骗至此,到底是何目的!
许是见她容色有异,宋俭收敛目光,竟笑了出来。
“瞧够了么?”他讥诮道,“再看得收银钱了。”
崔妙璩闻言更是怒火中烧,从他身上生生收回视线。
“瞧够了。没什么好看的。”
硬邦邦扔下这句话。又觉落了下风,咽不下气,又加一句,“不值许多银钱!”
而后转向那位状况外、手捏银刀不知所措的医官。
“有劳,请问崔监丞在哪间诊室?”
医官喏喏:“正在后面。”
“多谢。”
语毕,她干脆利落退出来,顺手拉走一头雾水的春见。
大半夜的碰上这人,当真是晦气他娘给晦气开门,晦气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