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天总是黑得格外早，格外突然，像是被谁一时兴起地拉下帘子，帘脚还拖拖拉拉地擦过远山的肩头，黄昏不过才眨了眨眼，天际线便像是被墨汁泼过般，晕开一片深蓝，沉得仿佛要塌下来。

远处的山影蜷缩在天边，轮廓模糊得像是陈旧绸缎上的一抹折痕，近处的高楼剪影渐渐嵌入这朦胧的夜色中，有些还倔强地竖起，但终究不敌冬夜的沉寂，像被冻住了似的失了生气。

相比周边市区在旅游业上风生水起的名声，素有春城美名的K市十分低调，城里的灯光渐次亮起，却并不热烈，倒像冬日里散漫的寒气，透着一点凉意。

你是在赛场看台上找到张佳乐的。

空无一人的座位席，只有张佳乐站在栏杆边，你错觉看到一颗被遗忘的钉子，安静地锈在寂寥的空气里。

他周身的氛围很压抑，夹着烟的手还搭在栏杆上。平时这里总人声鼎沸，像煮开了的锅子，连风都带着欢呼的喧嚣，现在却仿佛只剩下张佳乐的呼吸。

烟头的一点红光在昏暗里明灭，烟雾在场馆中心的灯光前氤氲成一团。

烟雾是种既具体又模糊的存在，它容易让人联想到暧昧的秘密，又或者界限模糊的感情，当下它也确实赋予了张佳乐不易被读懂的氛围。

烟又被他送到唇边含住，胸膛微微起伏，张佳乐不急不缓地轻轻吸了一口，烟雾的痕迹顺着唇线溜进喉咙，你看到他的喉结随之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让你想到一滴水沿着杯壁滑落——

都是一样轻巧得撩人。

“说要同我喝茶，又一个人跑到这么角落的地方抽烟……张佳乐，可让我好找啊？”

许是不忍看到张佳乐一个人沉浸在这幅孤单的画面里，你出声打破了他身周的孤寂。

被突然出声的你惊吓到的张佳乐被这口烟呛得咳嗽起来，你赶忙轻拍他的背帮他缓过这口气，又看他着急忙慌地把烟摁熄在垃圾桶上，又看他紧张地挥散着手驱开沉寂的烟幕。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张佳乐条件反射地张口问你，脑子这会儿才运转着想起你的话语，“啊……对不起，我没想放你鸽子，现在去休息室吗？”

“不着急。”

你伸手点在张佳乐胸口，也没使劲，他却乖顺地配合你止住了要离开的脚步。

“你先和我说说，在烦恼什么？”

“……”

“刚才看起来好寂寞呀，乐乐。”

张佳乐僵硬地扯出一个和平时一般无二的开朗笑容，你先前捕捉到的那点忧郁被他随意藏起，仿佛从来只是个错觉。

“快比赛了，抽一根散散心？”

“你也抽烟啊？和雷霆比赛让你压力这么大？”你声音轻缓，带了点笑意，像平日里和他说笑时一般。

“偶尔而已。”尾音渐轻，带着散不开的沉重，那点忧郁的气质又燃起了苗头。

你只安静地看了张佳乐一会儿，没再追问，递给了他一瓶茶饮——和他几周前分享给你的那张自|拍照里的口味一致。

“很遗憾，今天只有茶水饮料可以喝了。”

“抱歉。”张佳乐又道了一声歉。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冬夜的寒意在空气里缓缓流动，沿着队服的缝隙悄然侵入，又顺着毛孔深入骨髓。你又往张佳乐身边站了一步，这下两人胳膊直接挨到了一起，这一点微妙的触碰生出的一团暖意，恰到好处地化解了这份寒意。

张佳乐微微一怔，没有退开，反而隐约向你这边倾了点身，无声地默认了这份靠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到春城打比赛，你换了一款木质香更明显的香水，初时闻着有些发苦，闻久了又能品出清幽的花香，如雨后森林的清新感便扑面而来。

灵动的香几乎包裹了他，一点点沁入他的呼吸里，随同氧气进入肺泡，再被红细胞运输到左心室，让心脏被攥住般轻轻缩起又放松。

张佳乐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松了下来，肩膀不易察觉地垮了一点。这两周里，他一直像被某只无形的手拽紧了一样，绷着，藏着，压着——这一切都因你简单地，自然地，不问缘由地靠近，有了片刻的喘息余地。

“你还真是……”他低笑了一声，声音低沉，有点沙哑，有别于平时的活力，像是自嘲，又像是叹息般，“真是让人没办法。

“可以抱抱我吗？”

张佳乐侧过头看你，目光里有几分复杂的情绪在晃动。他藏了很多情绪在眼里，不愿被你看透，只一点微缈的依赖未被他遮掩，坦荡地展露在你面前。

“乐乐才是吧，让人完全没办法。”你轻笑一声，满足了他的请求。

场馆还没到开放入场的时间，于是这片空旷的观众席上，此刻也只一盏不那么明亮却格外温暖的灯还亮着。

“走吧，天冷了，别冻着你。”

张佳乐的语气恢复轻松，拉着你的手腕往战队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

完全猜不到张佳乐失落的原因？那一定是假的。

比赛的前期准备环节总是绕不开观摩对局方近期的比赛录像，而从数据分析部门提供的数据中也不难看出，赛季初开始，孙哲平就在原本需要频繁爆发输出的场合选择略微保守的打法，技能衔接和极限闪避的失误概率明显上升，技能释放经常无法达到最佳效果。

事实上，孙哲平强势狂放的操作风格对他本人的左手手腕负担极重，圈内人也有推测他可能出现了肌肉疲劳积累引发的手腕不适，严重些还可能发生过局部的轻微扭伤。

这样的情况在过去两周的赛事里愈发严重，张佳乐在团队赛中需要负担的任务也随之加重，他总需要保留一丝注意力在团队赛的孙哲平身上。

让搭档分出精力补正失误，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意味着原本无懈可击的配合会因为注意力的分散变得生硬，也意味着张佳乐需要留出技能随时应对孙哲平的失误，再不能百分百专注于自己的职责。

既要担心孙哲平的表现，又要在心理上扛住全队的期望，张佳乐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