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摆好了各种调料,一大锅饺子,两个人坐在沙发两侧,电视里播放着美食综艺。
南挽诚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选择包饺子,简单又有情谊,还很适合冬天,最主要的是照顾到了双方口味,避免踩雷。
买皮、剁馅、包饺子,在厨房捯饬了一上午,还剩最后一个饺子皮时,南挽诚带着一点点小私心,在里面包进一颗蓝莓。
黑暗料理的做法,明媚胆怯的心意。
其实见到南挽诚的那一刻,沈翎羽就后悔了。他不相信任何爱,可对方的眼神如此炙热,流动的血液充斥心脏,畏缩的自己似乎更为虚伪。
不同于喜欢缩在黑暗里的自己,南挽诚的家干净明亮,软白的饺子散发缕缕温馨。
想要靠近,不敢。
看见南挽诚准备开酒,沈翎羽问:“你要喝?”
“我们一起喝。”南挽诚晃了晃手里的酒瓶。
“我不用,刚吃了药。”沈翎羽说。
南挽诚一听,自己也不喝了,无奈放弃微醺计划。
可能是因为两个人平时都一个人呆惯了,就算是一起吃饭,也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的观念,电视里的人们嘻嘻哈哈,窗外薄阳扫进客厅,有种风和日丽的平淡。
虽然说是邀请沈翎羽吃午饭,但最后沈翎羽只吃了半盘,而南挽诚一口一个,没一会儿就吃了一大半。
“你饭量真大。”沈翎羽客观评价。
南挽诚歪头看着沈翎羽,微笑:“偶尔,以前我家隔壁婶婶也说过我饭量大。”
房内充斥着沉寂的喧哗,他难得安静下来,抬手试图用手指剪断阳光,咔哧咔哧,怎么也剪不断,日光的惨白与曾经家门口的楼道灯无异,14岁的他怎么也剪不断印在瞳孔里丝丝缠绕的尖锐灯网,囚于荒野旱河的青春。
“挽诚?”那个烫着羊毛卷的婶婶总会在他进不去家门的时候出现,“哎呦,这两口子又把你一个人丢在这?来婶婶家,我给你做好吃的。”
南挽诚10岁就确诊躁郁症,起初他在班上崩溃大哭,他的班主任劝他父母被带他去综合医院在自测,因为对病症的认知不清晰,什么也没查出来,出医院的时候,爸妈还心疼钱,说什么再也不会来了。
一个小孩子能知道多少呢,以为吃不下饭是胃口不好,吃多了还会被夸能长得好,不按时睡觉只是不听话罢了,身体发抖是穿太少冻的,做不好事是顽皮和愚笨,经常哭也是因为过于脆弱。
自测题条条选项,在懵懂的他面前,全以“无”和“轻度”收场,草率迷茫填写完年幼难言的苦楚。
“多大了,坚强一点。”
天真的孩子觉得一切都很理所当然,因为大人们都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更不会难过与悲伤,激情乐观才是好小孩。
直到某天,在公园路过湖泊,人群吵闹,应激的南挽诚一跃而下,住进医院重新面诊,在医生的循循诱导下,他哭得一抽一抽,才艰难地确诊双相。
然后呢?确诊了然后呢?没有然后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觉得你看着挺好的啊。”
谁又会当回事呢?
没有体会过的人从来都没办法理解,他们只会轻飘飘的问:“吃完药还没好吗?”
是我不想好吗?
“你怎么还是这样,就不能体谅体谅父母吗?”
谁来体谅我?
“能不能听话,治疗这么久了,去上学吧,你不去怎么知道行不行?”
如果可以,我为什么不去?
如果连躺着都觉得累,我又如何应对人生?
他们说坚持一下就好了,他们说青春期总会想太多,他们说要考虑未来,怎么没人关心我活着多么痛苦?
照顾双相患者真的很累,自然而然,南挽诚的父母越到后面越不耐烦,再加上他妈妈是远嫁给他爸,两个人感情早就不稳定了,又摊上这样一个折磨人的儿子,长年累月的勉强也到了头,经常吵架,双方出走,忘了还有一个在学校住宿的儿子,他回到家后没办法打开紧闭的家门,只能蹲在门口与灯光玩耍。
声控灯在寂静逼仄的走道闪烁两下关闭,“哒哒”脚步声靠近,塑料袋的声音摩擦空气,灯谄媚地为其他人而亮起,偷光仰望别人的希望才是日常。
“哎,挽诚?”第一次被关在门外,是买菜回家的婶婶发现了缩在角落里的他,“放学了勒,怎么一个人蹲在门口?”
“婶婶。”原本整洁的校服外套沾满灰尘,南挽诚也自觉难堪,站起来点头示好,笑得腼腆,“爸妈不在家,没钥匙。”
“哎呦,这两口子对孩子真不上心,那你这下怎么办?”
“呃,等他们回家就好了。”南挽诚局促揉捏校服衣角。
婶婶手臂挂着菜,抬着手思考:“哟,他们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勒。”
南挽诚不知道怎么办,如果爸妈不回家,他今晚怕是得睡在门口了,供来来往往的住户观嘲,阴沟里的老鼠都不会是这种无处可躲的待遇,可怜虫也分三六九等,他是低贱中的低贱。
“你吃饭没有哇。”婶婶打开自家门,把东西放在玄关。
“没有。”
“哎呦,这小娃娃怪遭罪的,来来来,到婶婶家吃饭。”
南挽诚一直以来都被嫌麻烦,下意识不想打扰别人:“不了不了。”
但他身无分文,也没有解决办法,只能忍着饿等着回学校。
“不麻烦,跟我客气什么,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勒,白白净净一个小娃娃,多招人稀罕,快来快来,尝尝婶婶的手艺。”婶婶总会拉着他进屋,不容拒绝,“我家娃娃好久没回来,你来吃饭刚好给我家热闹热闹。”
去婶婶家吃的第一顿,就是饺子,很好吃。因为看病花了很多钱,他一直不敢乱花钱,怕惹得爸妈不高兴又吵架,吃穿用度都很拮据,学校的馄饨四块五,他一次也没吃过,永远都是买一块钱的馒头。显然,他的节俭并没有填补家庭关系的漏缺。
自那以后,每回放假,南挽诚进不去家门,都会被拉到婶婶家吃饭,甚至留宿,久而久之,婶婶就成了南挽诚青春期最依赖的存在。
“哎呀,挽诚你真能吃啊。”婶婶总会笑眯眯给他夹菜,“是不是婶婶厨艺很好啊?”
南挽诚不好意思笑了笑:“嗯!婶婶厨艺天下第一棒!”
婶婶被哄得咯咯笑:“小嘴真甜,多吃点,以后肯定是个壮小伙,这小脸多巧,比我家那个帅多了,长大后不知道多少小姑娘追呢。”
婶婶,说来惭愧,我好像吃不胖,不壮,也不值得别人追。
而且不对等的亲密关系,总会导致错位的心意。
后来去婶婶家蹭饭蹭多了,婶婶的老伴不乐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