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死掉好不好?好不好?求求你了……”
那个女孩子哽咽的遗言被他转述给了自己爱恋的人。
开刃的刀抵在脆弱的脖颈,脉搏的跳动迎合锋利的刀刃,这或许是他离沈翎羽心脏最近的一次,他想刺穿沈翎羽的心脏,想悲哀地安慰他与自己一起死亡。
南挽诚突然想到了《渔夫与魔鬼》,现如今他才从自己的角度理解了魔鬼的那句——“我发誓,谁救我了,我就杀了谁”。
诉说者的惊心动魄,理解者的平铺直述。
怎么可以这么悲哀呢?
挣扎逃脱,等待救赎,在这个过程当中,自我蜷缩纠缠早已成一个死结,苦楚的裂端相互慰藉相互桎梏,愈合的伤口自成一个莫比乌斯环,他再也走不出这一悖惘。
悲痛中长大的孩子,其实不会渴望被拯救。
早就不需要了。
“南挽诚。”
沈翎羽只是平静地喊他的名字。
而他渴望这一声呼唤很久了。
但他还需要吗?
“南挽诚?”
南挽诚惊醒,手机静躺在地上,蜷缩的手脚冰冷,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他茫然抬头。
逆着剪不完的光丝,他看到了沈翎羽。
苦涩回味于口,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都堵塞在了咽喉,眼泪不言而喻。
“你在等我?”
沈翎羽垂眸,语气听不出悲喜。
话音刚落,南挽诚就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你怎么才回来啊……”
“我等了你好久,呜……明明这次留了电话,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联系不上……”
“我以为……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沈翎羽蹲了下来,白晃晃的光终于照亮了他平淡的眉眼,雾蒙蒙的眸心里只有一抹鲜艳的白色。
原来白色也可以用“鲜艳”形容,原来南挽诚也会哭。
那双能容纳浩瀚极光的眼眸,原来也留不住几滴微小的泪珠。
“对不起。”
沈翎羽哑声道歉。
结果南挽诚哭得更凶了,沈翎羽把外套脱给了他,而他将自己的怀抱托给了沈翎羽,紫青色的手在冷白的灯光下如回溯的尸斑,渐缓恢复生机。
沈翎羽低头去看南挽诚埋起来的脸:“我送你回家。”
南挽诚还在哭,闷声摇着头。
“那跟我回家?”
南挽诚的哭声嗡弱,沈翎羽的心跳震鼓。
这次小作家没再摇头,也没点头。
所以或许是可以。
就着拥抱的姿势,沈翎羽带着南挽诚进了屋。
“松一下,我要整理客房。”沈翎羽无可奈何轻推了一下南挽诚的腰,结果被抱得更紧了,“那你今晚要睡地板了。”
南挽诚小声试探:“我不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话才落了耳,他又迅速道歉,逃离了拥抱:“对不起,我有点脏。”
沈翎羽没说话。
南挽诚以为自己被嫌弃了,低着头,眼泪继续往外流,却一声不吭。
因为这次有人能听见哭声。
没人喜欢哭声。
小学老师不喜欢,高中舍友不喜欢,沈翎羽也不会喜欢。
果然,还是应该乖乖回家,他又在添麻烦。
烫热的泪珠落在灰色大理石上,闪耀人鱼定情珍珠的光泽。
他想开口道别,但他说不出话来。
难言的苦,说不出来,就咽下去吧。
沈翎羽塞了一套干净的睡衣给他,这下告别是彻底吐不出来了。
“洗澡去。”
南挽诚懵着被推进浴室,已经开了暖气,不那么冷了。
“你以后追人别随便睡别人家里,下不为例。”沈翎羽丢下这句话就把门关上了。
咔嚓——
南挽诚打开一点门缝,堪堪露出一个脑袋,眼尾下垂,泛红的皮肤莹着泪光,尾音带着丝哽咽。
“我没有……我只追你一个人,你又不信我……”
说着又要哭了,沈翎羽受不了直接给他按回去,背抵着门,忍着没把脏话骂出口。
等沈翎羽洗完澡回到房间的时候,南挽诚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团,像是刚独立的小鸟在第一个春日筑巢。
于是沈翎羽又拿了一床被子,希希嗖嗖就上/了/床。
被褥摩擦的声音跟风沙扫树叶的声音很像,所以南挽诚探出头,皱着眉,又不高兴了。
可呼吸都能盖过他苦诉的声音。
“我……上学的时候。”
“最讨厌听到的,就是春夏午休时风吹绿叶的沙沙声。”
“但我……”
“但我真的很喜欢那年春天的风叶流水。”
他带着私心透露少年心事,凌迟脆弱的心理。
“可那也救不了我。”
“快睡吧。”再不睡就要给你换枕头了。
沈翎羽不喜欢别人的安慰,自然也不会安慰别人。
安慰这种东西,只有被快乐滋养的孩子会喜欢。
当然,南挽诚也不需要安慰,他只是想说了而已,即使疲惫也想要说给爱的人听。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去海边吗?”
沈翎羽轻声回答:“因为作家的浪漫。”
“不是……是,因为作家的浪漫。”
南挽诚轻轻喘气。
“我很喜欢加缪的书摘。”
“他写过这样一段话。”
“[我讨厌距离,阴影,痛苦,下雨]”
“[我想要明亮的日子,和你一起]”
“[靠着沙滩和大海]”
沈翎羽看着天花板,在耳鸣的喧嚣里倾听不算过时的浪漫:“为什么这么喜欢我?”
沈翎羽用的词是“喜欢”,而南挽诚的回答是“爱”。
“因为,爱你比呼吸简单,爱你……呼吸都会变得简单。”
这是属于濒死之人悲恸欲绝的告白,最为真诚的褒奖。
恰好,沈翎羽能听懂,沈翎羽也能感同身受。
爱,能抹消灵魂与表达的误差。
“如果有天你不爱我了,那你岂不是无法呼吸了?”沈翎羽偏过头,嘴角浅微的笑带着不和年纪的恶劣。
你能喜欢我多久呢?爱哭鬼。
很久。
“我会一直爱你,因为我需要呼吸;因为爱你,我愿意呼吸。我说过,爱是一场闭环。”南挽诚侧着身,红肿的眼睛一错不错盯着沈翎羽,“如果我死了,无法呼吸了,那时候,闭环的接口切错,端口双向延绵于山海。”
“我的意思是,我的爱,至死不渝,但仅对你开放。”
他气若游丝,好似下一秒就真的会蝶落在这紫藤园,可他依然在说,可能是怕,怕今天不说,就没有明天了。
“如果人类得了一种说谎就会爆炸的病就好了。”
“街道噼里啪啦,过年的鞭炮赶走被爱蒙骗的人。”
“在一片烟火之中,我会大声告诉你——‘我爱你’。那么,你就能相信我了吧。”
沈翎羽轻笑:“你会第一个炸成肉泥。”
南挽诚平静的语气里带着哭腔:“那就当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场烟花吧。”
沈翎羽不说话了,他希望南挽诚也不要说话了。
为什么?
不知道,过了今夜他也不在乎。
“如果我很难过,可以抱抱我吗?”
他听到南挽诚这么说。
沙沙——
他看见南挽诚隔着被子缩在了自己怀里。
那就抱吧,只在今夜。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抱,就没了尽头。
南挽诚总能拉住回避的他,他想抬手摆脱,却拉出条条扯不断的藕丝,顺着相连的手牵出更多心意,塞满已经空虚惯了的胸腔,在逼仄中膨胀,濒临爆炸。
罪魁祸首却总是笑盈盈问:“翎羽,今天有喜欢我一点吗?”
【爱哭鬼:哦嗨呦,小朋友】
【烦人精:亲爱的,我想你了】
【小蝴蝶:翎羽,晚安,祝你做个好梦】
有,每天都有。
我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