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门开了,阿姨们捧着些厚重的冬衣走过来。“拿着吧,多少能垫一下。”
孕妇在搀扶中艰难地爬上三轮车。
阿姨们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边月小声问,“阿姨,她为什么不愿去医院啊?”
阿姨看着她:“你不是北区长大的人吧……唉,那就别知道了,活得天真些吧。”
“别怪我们冷血无情,我们不是不想帮,只是……只是。唉,这都是命!是命啊……”
边月只开过四轮没开过三轮,幸好三轮就一个油门,一个刹车,边月勉强发动车子,慢悠悠把车开了出去。
“那个,你要是不舒服就和我说,我尽量挑平稳的路开。”
孕妇虚弱地“嗯”了声,“下个路口,往左。”
“往右。”
“再下个往右。”
等红灯期间,边月怕失血过多的孕妇睡着,勉强说些话让她打起精神。
“你叫什么?我叫边月,你叫我小月就行。”
“我叫犬芜芙。”
“犬无福?!”
“不是,荒芜的芜,芙蓉的芙。”
边月默然,这名字一定是照着无福起的!什么家长啊,给孩子起名这么坏!
边月不可能真叫对方无福,看她比自己大几岁,“那我叫你犬姐吧!”
“好,边妹……嗯,还有些路,就要到了。”
“你为什么快生产了,还跑这么远来?”
“进货……要生计啊……”
边月默然。
脚下路渐渐破败,两旁房屋逐渐荒芜,边月抽空看了眼地图,自己正一路往北开。
这就是北区,岚城的穷人区,吃人连骨头都不剩下的北区。
四处全是矮旧的自建平房,好点用砖,差点用瓦,各种造型都有,丑得千奇百怪。
路上不时遇见身上脏兮兮的人,搬着椅子坐在路边发呆,看见边月这个新面孔驾车驶过,一个个头从左摆到右,目不转睛盯着。
边月属实是越开越害怕,她强撑着,努力保持沉稳,假装自己是个见过大场面、对北区熟门熟路的人。
越是生面孔越容易被欺负,她懂这个道理。
三轮从主路逐渐开进更加扭曲的小路。
一户户破旧房子,同一批建的,长得大差不差,老旧的生锈铁门,掉完漆的斑驳墙壁,走得黑漆漆的地上用石灰画着孩子们跳的房子。
到地方了。
犬姐虚弱地喊:“犬二,犬六……”
无人应答,大概是没听见。边月一边搀着犬姐下车一边大声帮她呼喊:“犬二,犬六!”
这次屋内有动静了,跑出来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小的那个是个小女孩,看见犬姐就呜呜叫着扑上来,一边用警惕的眼神望着边月。
大的那个,是个长得非常消瘦的十六七岁男生。也是满眼警惕,但他看向母亲,又是满脸紧张。
“犬二,去喊猪婆。”
“嗯。”男生点头,转身飞快跑走了。
犬姐拉着名叫犬六的小女孩,喘着粗气道:“小六,别紧张,这是,好的阿姨,帮妈妈回来的阿姨……”
“阿姨好。”小女孩怯生生道。
边月怜惜地摸摸小女孩的头。
“小六乖,帮妈妈,去把床上东西,拿走。”
“嗯!”小女孩一溜烟跑进屋。
边月牵着犬姐慢慢走进去。
犬姐说:“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边月连忙摇头。
房间面积不算小,但到处堆满杂物,处处蒙上灰尘。地上没有瓷砖,用红漆刷的地,是诡异的紫红色。白墙上没半片完好处,不是不经意间蹭上的黑色划痕,就是孩童在上面乱涂乱画留下的笔迹。
犬姐随便往椅子上坐下,擦着汗:“走不动了……呼……”
“小月,你等犬二回来,让他领你出去,我就,不送你了……今天真的,谢谢你。”
边月忙摇头:“不不,我不急的!没事,你先休息,攒着体力。”
犬姐点头。
“扑通——”屋内有人摔了一跤。
边月忙过去看,只见小小的犬六抱着一大坨半脏不脏的旧衣服,在往旁边椅子上挪。被地上东西绊倒了,摔了,她也不哭,就是发呆。
边月赶紧把犬六从地上抱起,接过她手上东西,从口袋里摸索半天,摸到一块从金豹子拿的薄荷糖。
“给你。”
“谢谢!”犬六急切地把糖抢了过去,半晌她又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内疚地攥着糖,捏着衣角,“哦,对不起,阿姨……”
天呐,边月只恨当时自己怎么没多装几块糖。
“我帮你拿吧,把床上东西放那些椅子上就好了么?”
犬六摇摇头,又点头:“随便放哪儿,只要把床腾出来就好。床,要当手术台!妈妈在上面生过好几个孩子!”
好几个孩子,是指犬六后,还有犬七,犬八,犬十吗……
昏黄的灯光里,空中飞舞着灰尘,边月看着都不能简单用脏乱差来形容的接生环境,陷入久久沉默。
“妈,猪婆来了!”
犬二把母亲小心地扶到床上。
胖胖的板着脸的猪婆,拿着个透明盒子装着些酒精、纱布、止血钳走过来,说要清场,把边月犬二犬六不由分说地赶了出去。
关门前犬姐喊:“犬二,你去把边阿姨送出去,再好好谢谢人家……”
“嗯。”
正值青春期,敏感多疑的男孩沉默不语,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审视的目光上下来回看着边月。
听着房间里不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女人尖叫,猪婆粗粝的嗓音吼着“你用力啊!你生那么多孩子,产道早该松了!装什么啊!”边月坐立难安,几欲要走。
犬二突然长跪不起:“边阿姨,您能不能晚点走?能不能救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