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官差抵达后,那些行凶者即刻四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后半夜,船上的大火被扑灭了,渡口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岸边雪水混杂遍地的血迹,还有烧得零碎的黑炭,令人不忍直视。
是荣礼逃下船后去知会的县衙,加急调来了人马支援。
为了确保安全,秦独命当地县令安排了稳妥的住处,并寻来了郎中给段怀容治伤。
等一切安稳,已经是黎明了,天边略有天光。
秦独换了身干爽的衣物,立在一灯火通明的屋外,屋内是正在处理伤口的段怀容。
“侯爷,县衙的人连夜查了,那艘客船上都是火油。”荣礼汇报着情况:“船上共发现尸首三十一名,其中包括八名匪徒,还有一个活口。”
原来是浇了火油,难怪火势蔓延的那么迅速,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
秦独浏览着手中薄薄的信纸,眉头深蹙。信纸是包裹在那个油纸包内的,所以入水未湿。
信中写到冀州军投敌北燕,已有起兵之意,并且详细列出了三名叛军主将的姓名。
看过信,秦独负手严肃:“今夜恐是冀州叛军灭口,现下他们应当还未逃远,正在附近藏匿望风。对外只称是水匪劫船,不要打草惊蛇。”
此刻若是将冀州军叛国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恐怕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而朝中毫无准备,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不如让叛军误认为冀州府来的人已经全被灭口,消息并未送抵京城,使他们放松警惕,好有时间周旋。
“那个活口你来审,口供对外保密…”秦独不时侧头看向屋内的光亮,因牵挂着其中的人而有些分神。
忽听,屋内传来吃痛声,他于是全然转身去看,一时欲进门查看。
现在想来,段怀容当时身中一箭竟一声不吭,此等忍耐力绝非常人可有。
直到此时,那声闷哼仍在秦独耳边若隐若现,惹得他的心微微收缩。
这时,房间的门开了。一中年郎中背着药匣出门,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怎么样?”秦独询问。
那郎中作揖:“除了伤口深些外,并无性命之忧,需静养些时日,按时换药、免食发物。”
听得大致尚好,秦独提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径自迈步进屋,想看人现在如何。
段怀容新换的里衣半敞着,外边披了秦独的大氅,正靠坐在床头。
他面色苍白,只有唇上留下了点点血痕,额间的发丝浸了汗水潮湿。
他抬眼看向门外时没什么精神,但眸子尚清醒明朗。
“侯爷可还好?”段怀容开口时声音略微嘶哑,却一如既往的娓娓动听。
他是真的想知道秦独是否安好,毕竟在那冰冷的河水里泡了许久。
还有就是,他记得秦独起身挡在他面前为他挡箭。
“无碍。”秦独就近坐在椅子上,尽量用柔和的目光打量面前虚弱的人:“你如何?”
床边的火炉散发着煲人的热气,也让四周空气不甚安定。
段怀容扯出一个笑容,轻抚了受伤的肩膀:“郎中都说了,没有性命之忧。”
他知道,秦独大抵是想问他伤口是否疼痛,或者还有哪里不适。可他偏不答,只当听不出。
秦独欲言又止,有片刻失神。因为眼前这个言笑晏晏的人,与船舱内颤抖忍痛的人大不相同。
他始终忘不了段怀容抵住他肩头的感觉,当时细微的气息和颤抖,又悉数扑来。
鲜少有人这么依靠过他。
段怀容见人沉思,却没揣测出什么,也便跟着沉默浅笑,一派亲近平和。
“你到本侯身边,到底为了什么?”秦独问出一直以来的疑惑。
聪慧博智、胆大心细,他不相信这样一个人会贪图富贵,甘当宠物寄人篱下。
段怀容早知会有这么一问,他依旧和颜,淡然从容地抬眼看去:“赌侯爷需要我,而我可以在侯爷这里寻一个出路。”
与聪明人说话,实在不必遮遮掩掩。
这个回答在秦独意料之中,他要觉着段怀容非等闲之辈,于是追问:“为何觉得本侯需要你?”
“可侯爷已经把我从段家带出来了。”段怀容先是饶有意味抛出结果。
顷刻,秦独怔住。
段怀容轻笑,不疾不徐:“眼下岭州匪患四起,大半州土都不安生。而岭州刺史之位空悬,州内军政事物都由我父亲这个长史掌管。若是真的有什么乱子,也要倚靠段家稳住局面。”
“这样的局势下,侯爷自然愿意与段家结个善缘,好在将来能借段家之力监控岭州,这才带我离开段家。”
他有条不紊、一字一句地道来:“侯爷已经需要我了,不是吗?”
秦独暗暗吸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小瞧段怀容了。因为刚才一番分析,都是他在段府那一夜的所思所想。
他正是想让段家为自己所用,这才欣然接受了段怀容的示好。
这哪里是“赌”,这分明是段怀容纵览大局和洞察他习性后的缜密谋划,没有失败的可能。
“你想要什么出路?”秦独又问出关键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