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独看似在自言自语,实则是想与段怀容分享最新的消息。
因为他确实觉着段怀容有不世之才,足够在关键时刻为他助力。
段怀容饮了一口药,笑问道:“侯爷需要我做什么。”
他的初步目的已经达到了,让秦独主动与他说有关朝廷的任何消息。
“小段先生既为入幕宾,总要纵观局势,替本侯出谋划策吧?”秦独负手悠悠看过去,笑意潇洒。
“侯爷。”荣礼在门外敲门,只唤了一声便不再出声。
秦独觉着荣礼应当是与并州郎朔传信回来了,于是道:“进,何事?”
荣礼进门,神色有些闪避,默默扫量了段怀容,并没直接开口。
段怀容自知是顾及自己,于是垂眸吹着碗中地药,悠然道:“是你们出去说,还是要我捂住耳朵?”
人聪明话也拐弯抹角的有意思,秦独失声一笑。
左右现在冀州的事情都与人讲了,他俩甚至算得上同生共死了一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示意道:“直接说。”
荣礼又以错愕的目光确认,再次得到肯定后颔首道:“侯爷,扬州司马家次子陈纷约您今晚在客云楼一聚。”
不是冀州的事情,段怀容听了一半便低头喝药。扬州离冀州有千里远,他思索着却故作没进耳朵、不甚在意。
扬州自来与北安侯府没什么干系,秦独自认这其中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匪夷所思道:“什么事?”
“嗯…”荣礼往榻上的人看了眼,犹豫了片刻,最终因为刚才得了允许而直接答道:“共度良宵。”
“咳…”这四字一出,段怀容猛得吸了一口气,被药呛轻咳一声。
秦独一口气未出顺畅,全然没料到是这四个字被段怀容听去,却仍要做足风流潇洒之态,只是看向荣礼的目光并不和善。
而荣礼则是一副“是你让我直接说的”表情。
段怀容看了个大热闹,实在难忍笑意。赶忙遮住嘴角,装作擦拭洒出的汤药,不住地轻咳。
真是好一句“共度良宵。”
秦独见段怀容忍笑,暗自无奈叹了一口气,看向荣礼:“不去。”
荣礼自知应当赶快离场,于是匆匆领命退出房间。
门一关上,屋里安静下来。
段怀容见秦独看来,即刻偏开目光,故作一副茫然的神色,忍笑把目光偏向窗外。
他揉着耳朵道:“哎呀,刚才耳聋了片刻,荣礼说什么了,没听见。
简直是掩耳盗铃。
秦独竟觉着面前人有几分可爱,随之一笑解释道:“我与扬州自来没什么瓜葛,难为他们找门路把消息递进了府。”
北安侯有龙阳之好的名声在外,人人都想讨好。倒也说得过去。
对于这些,段怀容毫不在意,甚至出谋划策起来:“人家千里迢迢的来了,侯爷不去见,也好歹把人带回府里啊。”
明面上一副善人神色,实际上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秦独早已经把那副玲珑心肠看透,这会儿无奈又想与人逗趣,便向前靠近几步,微微俯身一副风流姿态。
“你既说心生爱慕,怎么还撺掇本侯将旁人带回来。”他声音沉沉。
其实他早知那句爱慕是假话,段怀容这样聪慧多谋之人,怎么会耽于什么仪表不凡的欢爱。
但他乐得陪段怀容做戏。
段怀容抬眼直直望着那双漆黑的眸子,眉目里藏着多情撩拨,娓娓道:“侯爷若是同样倾心,那无论我怎么撺掇,侯爷终究不会带旁人进府的。”
在话音中,秦独望着那浅色的眸子怔了片刻。因为眸子过于清透,仿佛容不下任何感情在其中。
如此一来,反而多了不明缘由的可信。
有那么一刻,秦独险些以为那些话是真的。
段怀容笑笑,并没准备让秦独信那些骗鬼的情话。
两人早都清楚什么爱慕倾心,不过逢场作戏。可他们都愿意这样,有个心照不宣的名头来各取所需。
恍然,秦独深吸了一口气眨眨眼睛,仿佛自己刚才被困在了一方琥珀里,眼前都是晶莹的光泽。
“早些休息。”他没忍住又看了榻上的人,不知为何心中慌乱。
……
一连数日,北安侯府里都安生得很,除了不时来往的信兵,没有任何人出入。
经过这些时日修养,段怀容已经大抵能自如活动。
他在府中行走,也一直未见过府邸里有什么富家公子,一时揣测北安侯会不会玩什么金屋藏娇。
毕竟若是这北安侯府里没有一个半个的佼佼公子,当真是白费了秦独在外的名声。
不过也仅仅是闲来琢磨而已,有或没有他都不在意。
这日上午,段怀容正在房间内收整新置办的针包,里边有各色的针灸用针。
他总习惯在身边备着这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当当当。”门被轻敲。
“进来。”段怀容不假思索地应答,因为已经知道会是谁。
秦独推门进来,神色不似往日轻松。
段怀容简单扫量一眼便看出,于是问道:“怎么了?”
“前日冀州叛军起兵,方才传了御令来,命本侯同平逸王一起出兵冀州平叛。”秦独简要说了情况。
因为北安侯的人都训练有素,平日里很难听到什么闲言碎语,所以除了秦独来讲,段怀容并不能多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平逸王,赵岑。”段怀容道出了这个人名,目色和声音都冷了几分。
赵岑,原岭州叛军副帅,因诛杀主帅百里无恙有功而封平逸王,从此荣华富贵。
段怀容心生恶寒,眼前全是赵岑在城头举着他师父血淋淋的头颅的画面。
要知道,赵岑同他师父百里无恙,曾是八拜之交,誓言富贵不能淫。
可这世间最恶的厉鬼就是人心,赵岑背刺百里无恙,用百里无恙的尸首做投名状,招安朝廷封王。
“怎么了?”秦独从未见过段怀容这如冰锥般的目色,竟有几分慑人。
闻声,段怀容顷刻合了合眸子,深呼一口气和缓神色:“没事。”
他看向秦独,淡然道:“我想去,可以吗?”
平淡的语气,加以那双浅色的眸子,让人看不出他有任何旁的目的。
“此次是两军交战,前线危险。”秦独并无此等打算。
段怀容轻声一笑,微微扬眸:“侯爷真要把我当成弹琴唱曲的公子,养在侯府里不成?”
扪心自问,秦独从没想让段怀容做那种人,只是他也没下定决心要段怀容插手阵前军务。
“《军策》、《三十六阵》、《通兵要义》,我无一不通。”段怀容一步步说服着秦独。
这些都是治军兵法精书,熟读一本便是造诣,秦独颇为惊诧。
乱世之中修习这些书籍,明晃晃的野心。
可秦独偏偏欣赏这样的野心。
“或不在乱世,或不要苟活。”这句话余音绕耳。他始终觉得,能说出这种话的人,绝非平庸之辈。
段怀容缓缓贴近,声音徐徐:“想得一个与侯爷并肩的机会,可以吗?”
这句话,用仅有几分的真挚,彻底说服了秦独。
他没理由拒绝一个满腹才学、心有怒海,又想与他并肩的人。
“好,三日后启程。”秦独应下,没再做任何犹豫。
段怀容得偿所愿,只垂眸轻笑,却在笑意里藏了几分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