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气阴沉,寒风四起,百余玄红大旗嗒嗒做响,黑甲士兵黑压压向前疾行。
段怀容站在北安军营门前,寒风吹动着他的发丝与斗篷,让他于万里阴云下伫立。
这是他第一次看秦独穿战甲。
一身黑色轻甲缀以暗金,肩头披了纯黑的披风,随着寒风卷起。胯下一匹黑毛透亮的体态雄健的骏马,铁蹄踏踏。
秦独勒马,纵观几路人马,浑身皆是威严之气。
片刻,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段怀容,两人的目光在数面战旗的缝隙中相碰。
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可他还是忍不住催马过去,想再找几句话说。
段怀容见人朝他而来,便扬起笑容等着。
“这几日辛苦段先生。”还有两位将军在侧,秦独在外人面前,从不戏言称小段先生。
段怀容并不回以什么客套话,只笑笑道:“侯爷此去万事小心,等侯爷凯旋。”
两人在寒风里相顾无言片刻,各自宽慰。
秦独没再说话,调转马头向远方的先头部队纵马而去,留下一阵飒飒。
……
两军交战第一日,北安军将冀北叛军逼退七十里。前线战报共一十二封,不分昼夜地送抵后方大营中军帐中。
段怀容也便不分昼夜地看过。
最初,真的上手统览军务确实有陌生感。不过这样的陌生感,仅仅存在了几个时辰。
等到案上军报逐渐高摞,一张纵横军力部署的地图便已在心中绘制而成。
他能清晰地知道秦独此刻在什么位置,冀北叛军的动向,以及北安军下一步的行军路线。
“段先生,西侧的叛军似有后撤继续往西北方向逃窜之意。”文仲奇揣测,方正的脸上颇为疑惑。
段怀容沉静,坐于秦独惯坐地主位上:“不可能,西北便是并州铁骑奔驰可达之境,叛军不会去碰那块硬骨头。”
杨镇嘶了一口气:“万一他们便是要赌并州铁骑驻守边境,不敢挪动呢?”
“就算他们赌对了,并州铁骑为守边境防线不敢来援,那他们向西北又该何去何从?”
文仲奇和杨镇这才有所悟,整个西北都是并州,毫无盘踞之地。而叛军若想绕路与大部队汇合,最少也要五天。
届时一切都晚了。
段怀容甚是耐心为两人答疑解惑:“西方叛军最好之策,就是攻破平逸王的防线,然后向东突进至冀北腹地,在北安军身后突袭。”
“他们这次应当是欲擒故纵,想要平逸王放松警惕,大抵是要进攻之像了。”
他有条不紊,一副全然在握的样子:“文将军,去知会平逸王一声,叛军要强攻他的防线了。快则今夜,慢则明晨,让他做好准备。”
段怀容本是不想多言的,可是又怕赵岑看到敌人退却得意忘形、疏于防备,真被一举攻破。
说罢,他深呼一口气往向帐外的阴沉之色,似有点点雪花飘落。
也不知秦独在前线如何。
如此思量着,段怀容忽的回神不可置信一笑,不知怎么竟还担心起秦独来了。
十三岁领兵征战的北安侯,如今已经在沙场驰骋九年有余。这一场,恐怕是最不起眼的战事,几乎不可能出意外的。
点点雪花换成了鹅毛大雪,漱漱落着,整个冀州都变得茫然。
秦独纵马跃过刚刚倒下的敌人大旗,手中利剑鲜血未干,血滴落在新覆的白雪上,分外刺目。
迎着风雪,铁蹄飞驰向前,他轻而易举追上一逃窜的金甲将领,于疾风中过段挥剑而去。
冷铁铮的相碰,金甲将领回首格挡,脸上已能见道道血色。
秦独挽剑,勾住对方手中剑柄又缠上缰绳。随后,他猛地勒马,随着一声嘶鸣,亮黑的战马腾跃而起。
他奋力一扯,手背上青筋乍起,将那金甲将领连人带马一齐拽翻在地。
这样的力道和凶猛,非百万里挑一不可有。
见金甲将领翻滚在地,秦独便不再直视。一勒战马令马蹄高高扬起,随后重踏在那人胸口,激起四周尘土雪花。
金甲将领猛地吐出鲜血,一命呜呼。
前方还有数面敌军大旗,秦独催马飞驰起来,而后松了缰绳任战马狂奔。他则回手自马侧抄起弓箭,利落拉弓。
战马在白雪里飞驰,如同一道黑色锋刃。
秦独仅凭腰背力量,在飞驰的战马上搭箭拉弓,稳如平地。
一支箭脱手而出,前方擎旗的敌军即刻中箭落马,为敌军指引方向的大旗随即倒下。
秦独一马当先,北安军势如破竹。
如此雷厉之势,不求斩杀殆尽,意在驱赶敌军北上至边境,与并州铁骑形成合围之势。
夜色下,鹅毛大雪不甚可观,只在火把上空短暂出现,而后化为雨水。
北安军驻军休整,将敌军死死卡住,不能反扑分毫。
秦独于临时搭建的营帐里浏览军报。
是段怀容送来的。
四处军情零散,他这一日率军突进实在不能一一详看。
好在段怀容送来了简短的信件,将大局情况凝炼在短短半页纸上,令人一目了然。
秦独看过不由得一笑,感叹这个军师做得有模有样。
旁的信息倒没什么,只是让他注意后方。因为叛军即将突袭平逸王防线,为防万一要时刻注意。
经今日一战,军力压力已经减轻许多,可以分出些人马顾及别的。但也分不出太多,可他不想对段怀容的建议视若无睹。
既是如此,秦独情愿相信自己选的军师。
“荣礼!”他唤到。
荣礼进门答道:“侯爷有何吩咐。”
秦独盘算了现有的军力,命令道:“选个先锋,带领八百人马向东迂回至冀州腹地。”
“侯爷是怕平逸王守不住?”荣礼问道。
秦独骂道:“废物一个,有备无患的好。”
荣礼领命答是,出了营帐。
收了信,自然要回信。秦独提笔蘸墨,将今日军情一一写下。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书信,冥冥之中让两人相隔数百里也能心意相通。
……
冀北后方,果然如段怀容所料。
叛军一路人马佯装北撤之后,于后半夜人困马乏时猛然回扑,与平逸王所率的豫州军发生激烈战斗。
好在豫州军尚有战力,顶住了第一次的突袭。但大体情况也不容乐观,各处防线都有所松动,正在加派人马修补缺口。
段怀容得知豫州军情况时面有愠色,知道平逸王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定然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好在连收北安军捷报。
第三日清晨,他便收到了秦独率北安军将叛军逼至冀北边境的消息。
如此一来,只要并州铁骑突袭分割,那便离尘埃落定不远了。
这三日,大雪断断续续地下着,没有一日晴天,厚厚的积雪更添险要。
午时,西侧敌军再次向平逸王处发起进攻,这次的进攻更为迅猛。
段怀容自来从容,可这次却不得不提起一口气,因为这关乎到前线秦独的安危。
“段先生。”文仲奇匆匆进了打仗,一脸匆忙之色:“平逸王那边顶不住了,已经退了十里了。”
顷刻,段怀容深呼了一口气,暗骂了一声废物。
虽然短短十里,却能看出豫州军势弱,已有败像。
绝不能坐等平逸王全线溃败再做弥补,那会儿便为时已晚。
段怀容查看着地图,结合近日所有战况谋划着解决之策。半晌,他自桌上拿起那枚兵符,轻捻着。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调并州三百铁骑,星夜疾驰突袭西侧叛军。”段怀容说得从容笃定。
文仲奇闻之大惊:“这…要不要请示一下侯爷,并州铁骑是镇守边防之军。”
“来不及了。”段怀容已经铺陈笔墨:“三百骑兵又不是三千骑兵,要不了边境的命。”
他非常清楚,不能调动太多并州骑兵把边境至于无守。三百这个数量,足矣轻装快骑突袭而来,如匕首刺入叛军后被。
不求一击毙命,但解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