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秦独已经不再关心段怀容在做什么,而是细细品味着段怀容这个人。
自认识以来,他的见过的段怀容一直都是从容不迫、言笑晏晏的,可所做的事却有与周身气质不相配的心性和城府。
离开段府、夜船中箭、明目张胆地索要兵权,调兵并州、剑指陈威。这会儿,又以伯乐相马收揽解安疆。
一个看起来无害的温润公子,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就像一壶入口苦涩的清酒,而后却在喉间灼辣,令好酒量的人也要再度审视这酒的力道。
秦独深吸一口气,心道:段怀容啊段怀容,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藏着什么城府?
四周风雪狂乱,吹得衣襟摆动。丘顶四下茫然,能俯视辽远雪色。
段怀容一身从容地立着。
不知为何,秦独脑海里莫名生出“潜龙在渊”四字。
他甚至有种错觉,觉着段怀容会在将来的某一日,站在某处无人可及之高地,翻转乱世于俯仰之间。
……
解安疆跟随两人一起到了冀州府,一路上他话不多,保留着巡视军营一般的严肃。
冀州府部分地带遭受战火,不过这会儿除了街上略微空旷外,一切都还安稳。
北安大军停驻在城外,段怀容与秦独进到城中府衙官邸入住,以便处理一应军政事物。
自从兵马整顿之后,段怀容有半日都没见到秦独。本以为是出城了,却又在官邸里看到了荣礼。
以他的了解,荣礼一般都是随行秦独的。
“荣礼。”段怀容踩着厚厚的积雪,穿过走廊时将人唤住问道:“侯爷呢?”
荣礼拱手施礼:“侯爷在房间里。近几日侯爷旧伤又犯了,刚命末将取了药送去。”
说着,他举了举手中的青瓷小罐。
这会儿,段怀容才恍然记起那日在北安军大营里,秦独说他救新帝时断过一只手腕。而且,自段府归途中,他的大氅也有药气。
如此长时间,段怀容承认自己确实没在乎过那些伤痛。
如此大雪寒风之日,旧伤复发的疼痛想必也是难挨的。这半日没出门,怕不是疼得厉害了?
忽的,他发觉自己又担心起这个北安侯来,竟然连对方未曾主动言说的病痛都要关心。
可细想,秦独也担心过他。自己这份关怀照料,也算回应。
“我给侯爷送去吧。”段怀容接过药罐。
荣礼并没阻拦,因为他早能看出自家侯爷的态度。自从给段怀容兵权开始,就已经是信任的了。
段怀容拿着药罐,回房间取了针灸包裹,才出门穿过回廊去找。
到秦独门前,他轻叩了两声。
“进。”房间内即刻有了回应。
段怀容推门,抬眼看屋内情景。
秦独敞着里衣,只披了貂绒斗篷在身上,半倚着小案,有些慵懒之外的疲惫。
他本以为是荣礼送药来,可没想到进门的是段怀容,于是顷刻坐起身来拢了斗篷,遮住肌肉分明的胸腹。
“你怎么来了?”他显然没什么准备。
段怀容徐徐走至近前,跪坐在软垫上:“半路碰到荣礼了,听闻侯爷有些伤痛,便替他来送个药,顺便给侯爷诊治。”
“什么都往外说。”秦独抱怨一句,但没什么责备的语气。他只是不太习惯暴露自己的伤病,认为那是软弱之处。
段怀容打趣:“怎么?我在侯爷这里还是外人?”
他偏爱用过于亲密,甚至有一点点越界的话来撩拨,无时无刻不与秦独演戏。
秦独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答。最后只得抿了抿唇,无奈笑着。
段怀容也没指望着得到回答,这会儿颇为愉悦地铺着针灸包袋,而后自顾打开了拿来的药罐,准备先看看用药。
打开药罐,他定睛看了会儿,不由得慢慢蹙眉。
药罐内是研磨碎了的马钱子,他捻起一撮嗅闻查看,发现竟还是生的。
“生马钱子?”他意外,看向秦独。
秦独点了点头:“通络止痛。”
段怀容鲜有地严肃起来:“生马钱子有剧毒,外用虽然能祛风除湿、通络止痛,但毒性可由肌肤吸收至内里。”
看秦独的面色,明显是知道这一点的,他缓缓露出自己的左臂,说道:“温和的筋骨药,治不了我筋骨的痛。况且行军打仗,也需要起效快的药。”
段怀容看向搁在桌上的手臂,视线停留在那有一圈疤痕的手腕上。
秦独左手手腕有着一圈交错可怖的疤痕,看着受伤时定然是皮肉绽开、血肉模糊的。
“这是断过的手腕?”段怀容声音轻了很多,能觉出自己心尖似乎也跟着这样的伤口刺痛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