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因为战事,秦独没能参加元日宴,但回京参见皇帝的却必不可少。
临近京城,官道忙碌。各类商贩车队络绎不绝,足见城内依然繁华。
除了商贩,还有来往运送石块木料的车队,每一辆都满载。赶车的人是官差,车队后还跟随着蓬头垢面的徭役。
段怀容驾马行着,目光停留在那些步伐死气沉沉的徭役身上,而后慢慢抬眼,看向南方天边一处高耸的楼,眸子冷淡漠然。
那是一座数十层的已然快竣工的塔楼,名叫繁虚楼。
这些东西包括徭役,都是要被送往那里的。
繁虚楼,一座被占星司筹算而出的神迹,矗立于京郊南苑。
“此楼一成,百仙落居,天下太平。”
为了这样一句虚无缥缈的话,这一项浩大的工程自小皇帝登基起已经持续了近两年。
这两年里,国库减损所剩无几,征收徭役不计其数,重税各州百姓以维持建造开销。
此刻,段怀容亲眼看到这一座神仙楼。他嗤声,淡漠的眸子里少有地布满恶意。
古有纣王摘星楼酒池肉林,今有京郊繁虚楼百仙落居。
一样的荒唐,一样的末路。
迟早有一天,这座繁虚楼会被连根拔起地推倒,燃起一把轰轰烈烈的大火焚烧整个朝廷,来祭奠此刻的民不聊生。
段怀容收了目光,直视远处天子脚下的京城,望着愈来愈近的城门。
北安侯在京城也是有府邸的,而且比淄州的更气派一些。秦独十三岁之前,都是在京城度过的。直到父母离世后,他才搬去了淄州府邸,鲜有踏足京城。
即便各州再纷乱,边境再吃紧,京城里依然安稳繁华。不过想来也是,什么时候京城都乱了,那才是真的完了。
段怀容驾马缓步行在街上,看着林立的店铺,飘动的酒旗,还有奔走嬉笑的孩童。这里仿佛是一处桃花源一般,又是大魏仅存的桃花源。
转过一道街角,便能看到气派的北安侯府邸,黑匾金字“北安侯”三字,威严十分。
府门是开着的,有侍卫在迎接。台阶前,一行人停住。
秦独翻身下马后回身望向段怀容与其同行,他也不知道是何时养成的习惯。
彭傲云换了身利落的新冬衣,面容也收拾得干净,此刻除了瘦弱些外,竟比一般少年精神伶俐。他自然自觉拿了段怀容药箱行李,跟在后边。
段怀容与秦独并肩,两人一起跨上台阶。
秦独阔步生风,一派威严之态。段怀容从容,步伐不疾不徐却总能分毫不落。
京城的侯府里陈设足见大气名贵,一看便知有几代累积丰厚家底,是为鼎盛之家。
“侯爷。”荣礼快步跟上:“成乐伯、户部还有监礼司等五六道拜帖已经送到了,问什么时候可以来拜过侯爷。”
段怀容听着,已然觉着京城与淄州有天壤之别。
北安侯还未到达府邸,各路权贵的拜帖已然送上门,生怕错过攀附示好的机会。
这座熙熙攘攘的京城,没有淄州的兵马肃杀,有的是无尽的暗流涌动、人情世故以及城府揣测。
要在这里活下去,比在疆场厮杀上难多了。
“先放着。”秦独毫不关心。
单凭这个答复,段怀容已然能揣测出秦独对于朝中的态度。
没有明确拒绝不见,也没有即刻答应。说明不想与诸朝官割势使自己孤立,但也不想立刻相见。
看起来,只是无心涉足党派之争。
秦独直奔寝殿旁的小书房,推了门进去。这里的一切,他都分外熟稔。
书房简洁,几面书架还有一张书案,连墙上字画都寥寥无几,只有一副气势非凡的行书。
“后院只有主屋本侯在住着,其他房间你喜欢哪个住哪个。”秦独解了大氅随手搭在架上,直言可随意挑选。
段怀容一路看过来,院内草木错落有致,环境整洁宽敞,廊道池塘都精致,一看就只最差的房间都宜居。
但他更意外的是,这后院里竟然没有住旁人。
说来也奇怪,这一路从淄州到京城的两处府宅,他都没见传闻中如云的俊俏郎君。更不见他哪天哪夜离府幽会,或者书信传情。
此时,段怀容开始怀疑秦独身边到底有没有那些红花绿柳,不然不可能朝夕相处月余都毫无破绽。
“没有旁人?”他笑意盈盈别有意味地问。
秦独自知是在问什么,于是悠然看过去,轻扬眉尾一字一句道:“仅有小段先生一人。”
段怀容总觉着,秦独回到京城,尤其是踏入这座府邸之后,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在淄州甚至冀州的军营里,秦独是肃杀雷厉的统帅、将军。可回到京城,他神态里都流露着权贵的威仪,一言一行都融进了这京城的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