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不改色,说着剜心之痛的过往,平静得如同毫不相关的看客。
赵岑背刺围剿义兄,用义兄首级换得王爵之事,朝中几乎人尽皆知。
当年岭州军起事后,无一人质疑这两人情谊,到最后也无一人想过百里无恙会死在赵岑手里。
试问现在的杜榆与刘忿之,又是否担得起一句肝胆相照。
有如此前车之鉴,杜榆微微握拳,神色冷下来。
“如何远交,如何近攻?”他终于压制不住内心的疑虑,试探询问。
段怀容毫不避讳:“将军若起兵,朝廷则与东海州联手合围。”
这样的消息本不应该宣之于口,杜榆疑云丛生:“是北安侯让你告诉我的?”
“与侯爷没关系,是我想救一救将军。”段怀容说得笃定平和。
杜榆眯起眼睛,匪夷所思:“你?救我?为什么?”
段怀容笑得毫无害处:“大抵是与将军志同道合吧。”
杜榆听得浑身一震,重新审视了面前的人。
一句志同道合,反心已昭然若揭。
“北安侯的意思?”他始终在乎北安侯是什么态度,因为北安军才是他成败之关键。
段怀容一副淡漠之色:“将军还不明白?正因北安侯绝无可能受将军拉拢,今日才是我来相见。”
至此,杜榆已由疑惑转为暗惊。
这是在说,今日秦独不来,而两人单独相见,是段怀容设计好的。
谁人不知秦独的狠厉雷霆,能将这样一位阎罗算计的人,又岂是平庸之辈。
“段先生想怎样?”杜榆已经动摇。
段怀容道:“与其现在与北安军正面相抗,拼个元气大伤,不如来日与我里应外合。”
杜榆将信将疑:“如何信你?”
“信不信随将军。”段怀容并不解释。
强势而自洽的态度,更能令这等人信服。
他自顾饮了杯酒,悠悠道:“现在局势虽然动荡,但大魏国本仍在,将军此时起兵大抵不能顺利入主京城。”
“与其二三尝试力竭,不如等待时机一鼓作气。”
原本是顺水推舟骗得杜榆信任之言,可他却忽的发现自己内心阴翳之处。
原来,他也可以将谋反算计如此精细。仿佛,确实要等某一天攻破京城,称王称帝一般。
杜榆沉默着权衡利弊,总觉着段怀容说得有几分真。
半晌,他吐出两字:“条件。”
此举之下必有利益可图。
段怀容饶有意味看过去:“与将军平分天下。”
他最擅长以他人之言,反攻他人之心。
杜榆深吸了一口气略杨眉梢,竟因这样的野心高看段怀容一眼。
细琢磨起来,段怀容这个名字确实是突然出现在秦独身边,短短数月便朝中风生水起。
如果没点城府和本事,谁敢一头扎进朝廷里,又在北安侯身边周旋。
如此种种之下,杜榆情愿信眼前人是个沉默的狠角色。
“我要如何与段先生联系?”他问道。
“必要时我会联系你。”段怀容暗笑,笑自己扮猪吃老虎。
只是这样自嘲的笑意,在他的面容上反而有几分不屑的讥讽,更令杜榆信服。
这一次鸿门宴,大抵都在段怀容预料之中。毕竟有秦独在后镇守,杜榆不敢将他扣留或是毒害。
其余的,大抵都随缘就好。
不过今日,倒是让他萌生了另一个念头。若是真能将这些叛军、山匪都暗中联络起来,为他所用,那将会是一股比岭州义军更难以遏制的势力。
只是,这样的势力能用来做什么呢?
入京城、上青云,翻覆天下?
段怀容哑然笑笑,不知道自己怎么也沾染了这样的想法。
但转念一想,如果现在能有人直入京城,推到繁虚楼,连根拔起这座朝廷。天下百姓才能获得新的开始,才能有好起来的希望。
现在确实需要这样一个人,但绝不可能是杜榆这样专横爱权,歌舞酒肉的人。
......
暮色十分,北安军军营里已经亮起了火把。
北安侯帐里看着军报,但心思一直都不安生,总担心着段怀容。虽然沿路布了眼线,但总归不如自己在身边安心。
正这时,有人进了军帐。他看去,见是荣礼走来。
“段先生呢?”他没等人行礼,便问道。
荣礼拱手:“段先生说身上酒气重,去换衣服了。”
说罢,他望向秦独,一副欲言又止的迟疑神色。
今日段怀容与杜榆交谈时,他就守在大殿门口,其中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了?”秦独询问,毕竟很少有能令他这个得力副将犯难的事情。
荣礼为难,却又觉着不得不说:“段先生今日与杜榆的一些话,属下觉着侯爷还是有必要知晓。”
数月相处下来,他不觉得段怀容是什么谋逆恶徒,却也不敢对那样的言论置若罔闻。
秦独本无意监视段怀容,眼下好奇多于怀疑,便也想听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