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心脏中血液奔涌,无比确认自己正直面着最真实的段怀容。
蛰伏、悲悯、野心和超于常人的胆魄,一起构成了眼前这个坚韧而强大的人。
“你还会给我庇护,助我一臂之力吗?”段怀容第一次追问什么事情。
是试探,也是确实想知道答案。
秦独沉默着,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游离而不安的目光,证明着他在竭力思索着这个问题。
半晌,段怀容神色清朗了些,勾了勾唇。
没有一口拒绝。
雷厉风行的北安侯,若是不想做什么事,一定是当即否决的。
他没有逼迫秦独要做个决定出来,现在的沉默不答已经最好的结果。
“看看吧。”段怀容将未拆封的信递到秦独面前。
不是红封的信,大抵也就是朝中内外的一些消息。无论是什么,他希望秦独能多知道一些。
秦独犹豫了一瞬,终究抵不过想参与进段怀容生活的希冀,选择暂时不去想刚才听到的一切,接过了那个信封。
这一刻,他竟觉着自己掩耳盗铃。
信封被打开,一张信纸被抖落开来。
信件的内容不多,冀州未有什么新战况,岭州附近又有小股山匪死灰复燃;豫州去年歉收,在眼下这青黄不接的时候民怨分生,有几次动乱。
秦独一条条看过,眉头也不由得深蹙起来。
他不惊讶段怀容能得到这些消息,只是为这片越来越破败的土地而忧愁。
[兵器署司丞王麟近日多次于清晏楼与游族见面,不知所谈。]
最后一条内容,格外引人注目。
“朝廷里出了内贼。”秦独声音严肃,目色凌厉。
不必旁的信息,他已经能判断出情况。
段怀容接过信纸来看,读到这条时即可明白了为何有此一言。
兵器署隶属于兵部,负责军器制造,平日与十六卫、户部沟通都十分紧密,算得上重要机密之处。
如今却与外族暗中联系,可不就是内贼。
段怀容声音冷冷:“游族进京一月有余,现在竟能自由出入琴楼茶室,军事机要人员更敢与其见面。可见,朝中早已懈怠得无人关心安防。”
他讥讽又悲哀:“前线将士舍生忘死,朝中庸官通敌卖国。多少有志之士的性命,也撑不起这座被蛀空了的楼厦。”
秦独怔了怔,像是初悟大道般,有些恍然的感触。
他愤怒,无法接受千千万万浴血奋战的将士背后,站着这样腐朽的人。
愤怒后又泛起几阵苦涩,觉着自己这么多年似乎都在做着无用功。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竭力想保的一方安定,在这样的朝廷似乎成了无稽之谈,显得可笑。
他有一瞬的迷茫,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救一救这片土地。
段怀容没有劝慰,因为他知道秦独必然要走上一条信念崩塌的路,那会是痛苦的。
……
五月初五的端午宫宴如期举行,诸多重臣回京入朝参宴。
这也是秦独为数不多留在京城参宴的时候。
宴会之地是一处半敞的高台大殿,一半雕梁画柱一半可见春光湖景,沐浴着暖阳微风。
宴前小皇帝施恩的声音太小,有大半的人没听见或充耳不闻,只顾打量身边坐着什么新上位的权贵。
段怀容今日着了一身月白衬蓝的锦衣,乌发只用一根白玉簪束起,未加金银反而清贵。
他浅色的眸子只停留在案上的碟盘上,眉目舒缓清朗,一派内敛的和善。
秦独拈着酒杯侧头,能将这副容颜全数收入眼中。他总觉着,这间辉煌的春景殿很配得上段怀容的神态气质。
任耳边风声或推杯换盏之声,都不能让他移动眼神。
此刻,还有无数人同他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段怀容。
只不过是以怀疑、猜测或者过分戒备的目光。
“非要我与你同席,现在好了,我恐怕要成为众矢之的了。”段怀容低声打趣,全然没有成为众矢之的的忧虑。
他原本是前后分席的,是秦独硬将他的位置挪了,合成一张案两人同席。
秦独笑笑,给人斟了一杯酒,了如指掌道:“你乐意的。”
时至今日,他早知道段怀容想要什么。
想踏进朝廷,必然要先被看到,段怀容一直需要这样的机会。
段怀容虽然垂着眸子,却注意着身边的一举一动。他察觉有人径直向他们走来,于是抬眼看去。
太师邱垚正下阶而来。
佳节宴会上,小皇帝自来不管束越席而谈,况且他也不大能管得住。
段怀容先起身,秦独这才注意到来人,同人一起站起来。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太傅吕伯晦与丞相曹重,还有诸多官员都向此处投来目光。
段怀容的名字,在场之人或多或少都听过,而且这个名字早已经和北安侯密不可分。
几方制衡之下,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惹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