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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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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内,朝中大大小小官员治罪、流放共二十一人。”

当时,整个皇城似乎都笼罩着一层阴云,是大魏朝堂无比黑暗的时刻。

“但是北安侯府有太祖帝赐的铁券丹书,他动不了。”秦独庆幸又悲凉地笑了笑。

段怀容听得认真,回应道:“所以他把你和你父亲送上了战场。”

不能名正言顺的治罪、斩杀,那就只能借他人之手除去北安侯。而且最好是外敌之手,让世人都说不出什么。

这是秦独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段怀容与帝王之心是如此相通。

他点点头:“当时北境大举入侵,北方已经有七州沦陷,但各路兵马作战却不甚得力。”

“赵王下令,北安侯为大魏武将之首,应当以身作则。北安侯府所有男丁,都要披挂上战场,身先士卒。”

段怀容脊背生寒,这是多残忍恶毒的一道旨令。

赵王借为国为民之大道,满足自己党同伐异之心,逼迫秦家所有男丁上战场。

若是秦家不答应,那便是怯战瑟缩。谏官与百姓的悠悠众口不会放过他们,军士的敬仰之心也会荡然无存。

秦独仰头饮尽了一杯酒,眼眶和心口都发热:“我们没办法,谁都没办法。”

他度过了恣意潇洒的十三年,第一次懵懂地感觉到原来荣耀世家,也如此迫不得已。

“我母亲本就身体不好,听到这个消息几乎是一夜白发,病重卧床。”他偏头,想借微风吹干眼角的泪。

段怀容的心阵痛,为十三岁的秦独,也为眼前现在的秦独。

家人的离去,一直都是秦独心头一触既痛的区域。他恨那些党派争斗,恨上位者用他们做牺牲品。

却无可奈何,最后竟化作点点委屈和不甘。

良久,他猛地又灌了一杯酒,忽地转过头来认真看着段怀容,眼神里都是怨意:“当时我弟弟才六岁,他怎么可能上战场。”

多年压抑的心绪突破束缚,一颗泪不可遏制地从他眼角滑落。

这颗泪没有任何声响,甚至没留下任何痕迹,却令段怀容心中轰然一动。

这一刻,他似乎剥开了严密铸造的铁甲,看到其中一颗砰砰急跳的鲜活心脏。

他敢确定,这十年来,秦独绝没在任何人面前流过泪。

秦独不在意自己在段怀容面前,是否有违往日的威严,展示着原本就属于自己一部分的柔软。

“我父亲给弟弟改了名字,送去了京郊一处道观。对外只说命数不好,需要潜心修养几年。”

“这是我们能保住他的最后的方法。”

段怀容望着那双眉眼,沉静的心翻涌。他抬手,替秦独拨开眼前被风吹乱的发丝,轻缓而柔和。

“但是你弟弟并不理解。”他一语道破。

单凭秦契彰的态度,他就知道两人之间有着误会。那误会,也只能是从离家开始的。

毕竟没有哪个孩子,愿意被以命数不好之名,与父母至亲分离。

秦独的视线随着眼前的指尖移动,周身的躁动忽然消弭了大半。仿佛拨开的不是阻挡视线的发丝,而是心头的迷雾。

这是段怀容第一次,主动与他亲昵。

“对的。”他回答时语气都平静了:“无论我们如何解释,六岁的他只知道见不到父母和哥哥了,他难过然后慢慢怨怼。”

“后来,就是北境那骇人的一战,三万北安军死守通往中原的要塞,几乎全军覆没。”

秦独说着,眼中又迅速积满了泪水,声音颤抖着:“我父亲,就是在那一战中战死的。”

倏地,他又流了泪。

这次泪水留下明显的泪痕,带着浓重的悲伤。

“在我眼前。”他几乎以气声说出这四个字。

当时刺穿他父亲身体的那把带血的长剑,成了他深夜无数次的噩梦。

段怀容耳边嗡鸣一声,心跳猛地停顿。

人非草木,即便再强悍之人,又怎能受得住亲眼目睹父亲惨死眼前呢。

他记起师父百里无恙死在他怀中时的悲痛,肝肠寸断的悲痛。

两人的灵魂似乎开始共振。

段怀容轻轻抚上秦独的下颌,拂去残存的泪水,细细摩挲着,想要给这具身躯里的沉重灵魂一些抚慰。

秦独握住了那只手,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泪水,他微红的眼中朦胧着。

他就这么握着,慢慢加大了力道,似乎抓紧了某些救命的绳索。

“丧报传回京城不足一月,我母亲就病逝了。”秦独黯淡着:“可那时我还在战场上,直到转年四月,才回京祭拜了母亲。”

段怀容自认一向薄情,可却已然不忍再听。

十三岁的少年,亲眼目睹父亲战死,又收到母亲病故的噩耗。却还要扛起北安军的大旗,以秦家儿郎的身份,冲锋陷阵。

苦难并不能让人强大,而是足够强大的人才能走过苦难。

段怀容望向秦独的眸子多了些深切,无比笃定这样的人再张狂都不过分。

秦独又喝起酒来,连饮了数杯,好似是想要冲淡那些言语在口中留下的苦涩。

他一直握着段怀容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

“那会儿我十三岁,突然一切都变了。我要在战场安定军心,要在案前摸索着处理繁杂的军务,要在朝堂上防备着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

“我自己都难保囫囵,更不要说时时照看弟弟。于是契彰就一直在道观里生活,朝廷也似乎渐渐忘了这么个人。”

秦独哽咽着,尚有大悲之后的余韵:“我害怕他再被卷入那些争斗重蹈覆辙,便不许他涉足朝政,也不许他参与侯府事务…”

哭过之后,酒意上头,让他额角有些跳痛,不怎么想说话。

他略微向下滑了身子,让头刚好能靠在段怀容肩上。

段怀容往前侧了侧,愿意承接住这个暂时不想撑起自己的人。

“但是你弟弟误会你在提防他,是你怕他会抢你的侯位,分你的权势。”

他结合当时秦契彰那句“那样的权贵场,自然会有人愿意去。”已经能知晓其中原委。

秦独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他无比安心地枕着段怀容肩膀,又喝了数杯酒。

“至于我姐姐…”他没忘了秦玥澜:“赵王被立为太子之后,她便主动说要嫁给先帝为侧妃。她说,她喜欢惠王。”

秦玥澜比秦独大了五岁,那会儿自然思绪成熟,有许多秦独看不透的心思。

“但我觉得不是。”他只能笃定一点:“我姐姐一直喜欢自由自在的,还时常说要招个赘婿,绝不会喜欢在宫墙里生活。”

“可无论我怎么问她,她都不说…”

段怀容能猜测,大抵是以婚姻与慧王做了利益交换,但当时秦家危难,秦玥澜不想家人担心。

可现在,这个困苦不减的姑娘,已然病入骨髓。

“你姐姐爱着你们的。”段怀容道。

“我知道。”秦独回应:“我现在只盼,有朝一日能把我姐姐接出那座皇宫,让她去策马山川。”

此言一出,段怀容忽地偏头,掩藏眼中的微热。

他忽然明白了秦玥澜为何不告诉秦独病情,现在,他也不敢开口了。

他不忍打碎秦独仅存的信念和亲情,不忍再把从黑暗里争出来的人推回悬崖里,摔得粉身碎骨。

“一定会的。”段怀容最擅长编谎,可这次却险些露馅。

好在,秦独有些醉了,对那些细微的语气不甚敏感。

秦独仰头,段怀容的唇齿近在眼前。

他目光不住地流连再这副面容上,远处的灯光让眼前一片斑斓。

他觉着眼前的人无比亲近,亲近到成为他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谢谢你…”他轻缓地说着:“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的十三岁。”

段怀容不言语,能感觉到自己呼出的每一口气,都能扑在秦独的额头和鼻尖。

秦独恍惚着,在那些掺杂酒气的气息里,对眼前的唇齿有些非分之想。

不是突如其来,是存在许久的。

但他并不是酒后发疯的人,这会儿只闭了眼睛,握着一直不曾放开的手,去感受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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