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窃窃私语时,烈日下的两个少年已经交了手。
年轻气盛的孩子交手,几乎是拳拳到肉。
秦独看得揪心,步伐不住地往前,生怕错过什么危险的时候。
不得不说,秦契彰先登之勇绝非浪得虚名。只几个回合,便牢牢占据上风。
直到这时,秦独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看自己弟弟的身手,矫健又飒爽,很有风采。
秦契彰钳住严隆之手腕,侧身一抵将人过肩摔在地上,砸起一阵尘土。
若军营里比武,这等时候通常胜负已分。
他便遵循规矩朝人抱拳,算作结束。
可众目睽睽之下,严隆之涨红了脸,挣扎着爬起来,不论什么规矩又挥上一拳。
秦契彰侧身躲过,脚下使绊以手肘撞击,将人击倒在地。
严隆之复又重重摔在地上,惹的靖西王严秩面色突变,扯下马上的金鞭,三步并作两步临近。
只等着自己儿子再落下风,他便出手。
秦独见状,也上前在近处站定,以阴森的目光警告靖西王。
两个孩子过招,背后的两个大人也蓄势待发。
秦契彰自然细心察觉了局势,他看靖西王气势汹汹,便知道不能把世子打得狠了。
他看着地上捂着心口吃痛的人,再抱拳:“这马我替段先生赢下了,承让!”
明明没有真本事,还一身傲气。他也不愿意再纠缠,于是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但严隆之被哄惯了,没吃过这样的败仗。何况还是在皇帝太傅还有诸多将士面前,跌得如此狼狈,一身尘土。
他恼羞成怒,不肯就此认输,一骨碌爬起来,自怀里摸出匕首,不由分说便扬手朝那背影冲去。
秦契彰听见动静,转身时银亮的匕首已至眼前。他抬手一挡,湖蓝的衣袖上即刻多了一条血痕。
几乎同时,秦独眉目一紧,大步冲上前。
秦契彰被匕首晃了个踉跄,还没站稳,锋刃已经冲他喉间而来,无可躲避。
突然,背后一股强大的力道将他拉开。匕首尖堪堪蹭过颈侧,留下一道红痕。
秦独出拳带着疾风,直击严隆之手腕。他一手拉着秦契彰,一手扣着严隆之的手臂,干脆利落地一震,严隆之随即跌出几尺开外。
他若出手,可不是秦契彰的力道。
严隆之砸起的尘土还未扬起,一道金鞭已然刺破耀眼的日光飞掷而来。
秦契彰先发觉,却已来不及躲避,下意识张开手臂挡在秦独身前。
可秦独力气大许多,硬是将人扯回来护在怀里,背身去挡。
毫无防备的时间,金鞭在他脊背上砸得闷声,身形不受控制地往前踉跄一步。
“秦独!”段怀容大惊,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金鞭砸在秦独身上的时候,秦契彰猛然承受住扑来的重量,脑袋几乎空白了一瞬。
似乎隔着秦独,感受到了金鞭的力道。
“哥哥!”他脱口而出,用尽全力承住秦独,让秦独慢慢泄力下落,最后撑在他的怀里。
段怀容是真的慌了。
他颤抖着握住秦独的手,去抚摸秦独的脸颊。
“怎么样?”他急切问着。
金鞭的重量不可小觑,更何况是被全力扔出来。
秦独只吸了一口气,便咳上来一股血腥味,说不出完整的话。
“本王这一鞭,是打你徇私护短!”严秩怒气冲冲站定:“你弟弟打不过,你便出手打伤世子。”
方才他见秦独猝不及防出手,不仅护自己弟弟还将严隆之重击,霎时便怒发冲冠。
于是抬臂便将手中金鞭掷出,必然要给予教训。
此刻的段怀容,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他收敛情绪静默起身,沿着打斗的痕迹一步步向前,拾起落在远处的匕首。
纤长的手指把玩着金柄,仔细看其上沾满沙粒的血迹。
他走到靖西王面前,浅色的眸子空荡,眉间冷冷。
“看来世子殿下的武艺,是得了王爷真传,出手速度真是快。下官还未看清,这把匕首便已经沾上二公子的血了。”
段怀容将勾了唇角,慢慢抬起目光,将那把匕首立在靖西王面前。
靖西王霎时眉目蹙紧。
他认得这把匕首,刚才却没从严隆之的背影中看到它被掏出。
日光下,秦契彰衣袖和颈侧的红痕分外明显,严秩冷静下来稍加打量便能看到。
段怀容冷哼一声:“想来也怪二公子疏忽,没有提前与世子商议究竟是只拼拳脚,还是可用刀剑。现在受伤,也算个教训。”
虽然说着自己人不是,但字字都在讽刺。
严秩没料到是自己儿子不讲武德伤人在先,他又护子心切掷出金鞭打伤秦独。
现在明知理亏,却仍不肯放低身段。只得面色青红不定地望着在场人,陷入尴尬境地。
作壁上观的吕伯晦和小皇帝也没想到有这一出。
小皇帝吓得不敢说话,吕伯晦也不知如何才能圆了这个场子。
段怀容再逼近一步,眸子沉静得可怕:“小孩子打闹也就算了。只是王爷下次若想与侯爷过上几招,还是提前知会的好。”
“不然侯爷赤手空拳,抵不住王爷金鞭受伤不起,北安军军务拖延,怕是陛下要多劳多烦了。”
一句北安军,点醒了还在状况外看热闹的人。
若是北安侯有个三长两短,数万北安亲军岂会善罢甘休。
吕伯晦即刻在小皇帝耳边耳语。
小皇帝面色发白,听后深呼一口气,努着勇气道:“来人,用朕的马车送北安侯回府,并宣太医去侯府诊治。”
段怀容眸子阴冷,如同万丈冰窟,将靖西王凝视得目色躲避。
……
回城的马车上,段怀容扣着秦独的手腕诊脉,面色担忧凝重。
秦契彰让秦独靠着他,水润的眸子不停游走,担忧和悲伤清晰可见。
“脏腑都还好,只是肺受了些震动。”段怀容终于松了一口气:“至于骨头断没断,得等回府后我摸过才知道。”
秦独整个背都火辣辣的,轻微的咳嗽都能引得从内到外的撕扯痛感。
幸亏他常年习武,体魄强健。若是普通人,挡那金鞭一下,怕不是已经将心脉震坏了。
他说话声音不大,不敢太过呼气:“你的伤怎么样?”
秦契彰听后即刻摇了摇头:“没事。”
他一开口,哽咽即刻无法压制,泪珠便夺眶而出。
“对不起…我…”
秦契彰无法形容秦独从匕首下将他拉开,又毫无犹豫将他护在怀里时的情景。
金鞭砸在秦独身上的那一刻,他心脏收缩得甚至不能跳动。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拥有来自兄长这样不计代价的爱护。
秦独握着秦契彰的手腕安慰。
他分明记得,是秦契彰先张开双臂挡在他身前的。
“你没错。”他说得轻声。
关键时候挺身而出,比武也掌握分寸,还想保护自己的兄长。
哪一处都没错。
“与其平白无故道歉,不如再喊几声哥哥。”段怀容打趣化解歉疚,他知道秦独在意什么。
秦契彰闻言眼中泪水更多些。
他垂头,又看看秦独。嘴唇张合半晌,竟然真的听话地憋出一句:“哥哥。”
自从十三岁起,秦独再没听过秦契彰追着他喊哥哥。现在乍听,忽的心头酸涩。
他握紧秦契彰的手,偏过头去,不肯展露眼中感动的湿润。
段怀容望着两人,不由得笑笑:“除了先帝,你哥哥怕是只这么奋不顾身地护过你了。”
秦契彰吸了吸鼻子,看着秦独的目光动容。
秦独抬眼看段怀容,低低地道了一句:“不是还有你么?”
他说时,情意深深。
段怀容怔了怔,随即心跳加速,耳廓微微热起来。
他无法遏制地细细品味这近乎情话的简短语句,诸多情绪化作不安的眼神。
秦独注意到段怀容轻捻的手指,记起马场时紧握着他的手,和抚在他脸侧的指尖。
一向镇定自若的人乱了方寸。
下意识的动作,不会骗人。
他确认,段怀容早已对他付诸超乎常人的亲密和爱切。
段怀容忍不住看去,慌乱的心跳总是不能平复:“先少说些话。”
仅仅方才一句,就够他在辘轳的车轮声里遐想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