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焦勤起身,笑脸相迎围着他转时,他才往身边示意,悠悠一句:“这才是监查使大人。”
焦勤本没将这个儒气的人放在眼里,闻言后忙抛下秦独,又慌张拜道:“下官眼拙!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段怀容看出这是在存心折腾,于是依葫芦画瓢,说道:“免礼。”
焦勤擦着冷汗起身,又要给段怀容引路。
“你倒也不算眼拙,这是北安侯。”段怀容浅笑着。
小小八品县丞,哪里见过侯爷。焦勤如闻惊雷一般看向秦独,双腿一颤扑通跪了下去。
“参见侯爷!参见侯爷!下官有眼不识泰山!”焦勤连连磕头。
两人还没进门,就让县丞在门口三拜九叩。
段怀容审视着,让这面色红光焕发的县丞,也体会城外百姓跪着的滋味。
但跪得再多,这身鲜亮的官袍上的尘土,也不及城外百姓一个衣角上的多。
焦勤自地上爬起来,左右开弓地给两人引路。
到了正厅,即刻有小厮上了茶。
焦勤识得地位高低,于是躬身请秦独坐上主位。
可秦独却一转身,视若无睹地坐于一旁客位,沉声道:“冀州赈灾一应政事,全由段大人做主,本侯不管。”
说罢,他已然端起茶盏,不再看人。
段怀容不必请让,顺衣坐于主位上,顺手掀了茶盏的盖子。
茶叶紧细、汤底透亮,香味浓郁。
“茶不错。”段怀容夸着,但语气冷冷。
看着这好茶,他眼前全是百姓在草也长不出的荒地上苟延残喘的样子。
焦勤看不出,反而因得了夸赞喜笑颜开:“大人好眼力,这可是极品的阳羡茶,五两银子一两茶,下官前几日才得来的。”
段怀容拈着杯盖的指尖紧扣。
县丞给他们上了好茶,他无法追究,毕竟他现在也是旁人眼中不可得罪的权势。
但是冀州灾情严重、民不聊生已一月有余,当地县丞竟还有心思去买五两银子一两的好茶,着实是令人恶寒。
段怀容将盖子原路掷在盏口上,当啷一声。
他不悦时从不勃然大怒,只是眸子中生起骇人的寒意。
“侯爷和大人先喝些茶。”焦勤总怕怠慢了,连连颔首:“接风宴后厨还在做着,鲜炖鸡和焖肉都费时,估计还有一刻便好。”
秦独将茶盏墩在桌上,盖子叮叮响着:“茶不错,县丞大人平时吃得也不错。”
他黑眸杀气腾腾,将焦勤看了个趔趄。
“接风宴先别做了。”段怀容冷视:“把近一月发放赈灾粮的册子,及处置灾情的记录册拿来吧。”
焦勤冷汗涔涔,宽袖下的手哆嗦,脸上皱起数道为难的褶子:“大人…大人先吃些东西再查?一应文册还未整理妥当。”
段怀容浅色的眸子毫不偏移。
“是没整理妥当,还是没编造妥当?”他轻声质问,却如万钧雷霆。
焦勤吓得跪倒在地,忙告饶:“大人说笑!大人说笑!下官这便取过来。”
待人跌跌撞撞出门,段怀容疏解心中怒气,竟有些悲哀:“看见了么?上不言治国,下又何来勤政。”
秦独记得这句话。
当时在岭州剿匪时段怀容说过这句话,当时他只觉得有理。可现在,才是被这句话在心底划上深深的一刀。
大魏,已经从根处腐烂了。
不多时,焦勤便将两本册子呈上,而后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
段怀容翻看两页,便没心思再看下去。
粮草记录混乱无序,治灾政策更如流水账一般,毫无实际内容。
“焦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段怀容漫不经心地问着。
焦勤茫然,只将最该干的事情往上堆:“发放赈灾粮,设置粥棚…然后,然后为百姓发放衣物…”
段怀一笑,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做。
他直视过去,言辞不疾不徐:“今日太阳落山前,我要看到城外百姓在粥棚前领粥。”
焦勤哪里听过如此严峻的命令,此刻手脚冰凉如处寒冬,居然病急乱投医往秦独看去求救。
没想到,秦独的眼神更为骇人。
“要本侯替你做?”他饶有意味地问了句。
焦勤骨头都吓酥了,白着面色连连作揖:“不不不不!下官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他脚步不利索,三步两步便冲出了门,在院里高呼各处人手。
段怀容难以在此处安坐,起身道:“出去看看吧,指着这个愚人救不了百姓。”
说罢,秦独与他并肩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