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沉的,早早地没了天光。
军营的大帐中烛光晃动,映着静静坐了许久都没动的人。
“你若是想杀鲁潜覆,我有办法让他死得与我们毫无关联,何必今日这般明晃晃挑衅朝廷。”
秦独说不上是心底空荡,还是有些疲惫,只觉着自己坠入了一片虚幻境地,找不到向上攀爬的发力点。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日自己会如此明晃晃地格杀勋贵。可他毫不后悔,甚至觉着就该如此。
“那不动声色地杀了鲁潜覆要多久?”他问:“一个月?两个月?”
段怀容倾听,知道此时自己不需回答。
秦独幽深的目色很是悲观:“即使是半个月,谁知段怀容又会在这半个月里,引得多少人无辜丧命。”
他温柔着握着段怀容的手,因年龄长几岁而自然带着成熟:“我知晓你善谋略、懂斡旋,任何你想的事情都能徐徐图之。”
“慢刀子割人确实能要命,但远不如快刀利斩、血溅三尺能震慑旁人。”
段怀容鲜有见秦独如此正色,像在传授他十年出生入死的经验。
“今日之事你可以认为是我冲动,或者生盛怒之下的报复。”秦独平静的目光里再次泛起波澜:“但我就是要让朝廷知道,这样的败类他们不杀,有人替他们杀。”
他深呼一口气,神色中有磅礴的气势:“我想杀鲁潜覆,更想成为悬在朝廷头上的一把快刀。”
他想让朝廷里那些早就烂透的了的人日日自危,猜他下一个这样不计代价杀的会是谁。
段怀容看到了一簇希望,却知道这份希望是依托秦独的愤怒和怨恨产生的。
“如果朝廷因为此事,将你革职下狱怎么办?”他问着,想看看这份希望能支撑秦独走多远。
果不其然,秦独犹豫了。
但他又旋即目色坚定:“他们不仁,休怪我不义。”
到底没说出具体怎么办,但到底是有个态度。
段怀容已经很满意了。
他本来就没指望“反了”二字轻而易举地被秦独说出。
“放心,以你现在的势头,朝廷不敢动你。”他安抚着:“他们不会为了一个实权不大的国公与你撕破脸皮。”
秦独现在根本不考虑这些,他只当走一步看一步。
这时,自帐外进来一位副将。
二人即刻将手松了,各自端正做好。
副将道:“侯爷,各部均已安顿,诸将已上报今日战况,有一事还需禀报于侯爷。”
“今日我军能如此顺利地驱退敌军,是因为西侧有一支队伍策应。”
西侧属庆州腹地,秦独没记得自己安排了人手,于是问道:“是谁?”
副将不解:“是盘踞在岭州的叛军。”
秦独闻之,蹙起了眉。
“而且,我们击退敌军之后,那些叛军即刻便撤了,没与我们有半分交集。”副将补充。
一旁的段怀容淡然地垂着眸子,并不吃惊。
是他安排的。
清晨秦独离开后,彭傲云便出发将信件送去了联络点。等到岭州义军调动,刚好能助秦独推进兵线。
秦独想不通,下意识看向段怀容。
时至今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一切对他有益的事情,都是段怀容在背后谋划。
可他又自我否认。
段怀容怎么会和岭州军有关系。
只是,这样的否定并不是绝对的。
除了他二人与豫州军将领,没人知道作战计划,岭州军又如何能掐算时间半路相助。还能避开豫州军防线撤退,毫不冲突。
一定是有知晓内情的人从中协助。
秦独隐隐怀有不安,觉着这是段怀容能做出的事情。
他完全相信,段怀容有联络到岭州军首领的本事,然后暗中合作。
可仅仅是直觉,无法发问。
但就是这样的直觉,令他动摇一直坚守的原则。
“刚经大战,不宜再有损耗,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便好,不要交战。”
秦独给“叛军”留下了安全的边界。
“是。”副将觉着侯爷说得有理,这会儿毫无异议地领命退出大帐。
夜色静谧,秦独终究没忍住,自言自语道:“是谁指使岭州军协助我呢?”
他想说给段怀容听。
段怀容察觉,只是微微一笑面色如常:“他们只是重压之下反魏,而非要抛弃脚下热土与黎民。”
“说到底,我们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一句我们,令秦独怔住,心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