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怀容不抬眼:“赈灾粮放了多少。”
“回大人,每人每天三升粮...”
“胡说!”百姓里不知那个大汉扬着嗓子喊了声,随后便遁入人群不可辨认。
段怀容不语,静静等着另一个答案。
不出意料,县令擦了汗改口:“下官记错了,每人每天两升。”
这次回应的人更多,还带了些看热闹:“还是胡说,半升不到!”
段怀容戏谑一瞬,随即又目色严肃:“过往放了多少粮,我可以既往不咎。但即日起三日之内,我要看到百姓吃饱。”
他话音不大,但在场每一人都可听。
“大人!”回阳县曹沣跪了许久早有怨气:“各县粮食均已放毕,再无余粮。大人若不信,可去粮仓查看。”
段怀容睨过去。
粮食早被转运藏匿,等着被卖出变成白花花的银子进账,粮仓里可不是空空如也。
他饶有意味道:“曹大人倒是比长史更知晓各县粮仓的情况。”
看样子,这便是为首的。
有一人带头,又有两人胆子大起来。
“回大人,下官也已放粮,没有赈灾粮可放了。”
“大人可去粮仓查看。”
段怀容心底怒火丛生,望着这些不知死活,更不管百姓死活的人,扬了声音冷声道:“三日之内,放粮!”
可说出去的话没有回应,这些人打定了拧成一股绳,在这上不管下不报的乱世里,发一笔国难财。
场面一片死寂,曹沣甚至投来挑衅的目光。
段怀容握紧了拳,清澈的眸子也暗了。
质问、威胁不管用,连冠冕堂皇的皇命也不管用。
其实即便这些人不放粮,他也能慢慢筹划,再或调派或搜寻,将粮由他之手发出来。
但这里的百姓,等不及他慢慢筹划。
况且,偌大的岭州,还有其他如这里一样的地方,都要他一处处筹划吗?
治标不治本。
盛怒中,他忽得记起那天同样怒火冲天的秦独。
[慢刀子割人确实能要命,但远不如快刀利斩、血溅三尺能震慑旁人。]
碑下的这句话,随着风声回响在他耳边,竟成为此刻的指引。
“粮食和命,你们只能留一个。”段怀容面色阴沉,下了最后的通牒。
可换来的同样是无人回应的沉默。
段怀容利目凝视着跪着的人,缓缓起身时反手抽出桌上的长剑,铮鸣声令人不寒而栗。
他绕过书案,一步一步走向那些人,手里的长剑刃反着日光。
“巡察使有监察督政之责,除非陛下特赐先斩后奏之金令,否则不可擅杀地方命官!”曹沣将律例研究得滚瓜烂熟。
“大人可有先斩后奏金令?”他质问。
如果不能拿出金令,那便是拔剑吓唬罢了,不足为惧。
段怀容此行本没想杀人,自然也没请什么先斩后奏的金令。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他身披天威之势,将剑锋抵在曹沣喉咙上,一字一句问道:“放不放粮。”
曹沣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但仍打定巡察使不敢忤逆皇命,擅杀地方官,于是强装镇定。
他遮掩着恐惧,回应道:“巡察使明察,无粮可……”
话音未落,段怀容手腕一转,一注血流喷涌而出,溅红了曹沣身边三尺地面。
秦独送他的剑,第一次见血。
曹沣目色惊慌,抬起的手来不及捂住自己断开的喉管,便倒了下去。
百姓之中一阵惊呼。
其他跪着的县令大惊失色,临近的两位被扑了一身温热的鲜血,当即连滚带爬疯了似的逃开。
其余人面色如纸,跌跪乱爬。
段怀容衣摆上染了点点血迹,他不在乎,往前一步又把剑锋抵在另一人脖子上。
“放不放粮?”他浅色的眸子里漠然,语气与刚才如出一辙。
这人已经被吓得僵直,眼神里还保留着曹沣未死之时的侥幸与犹豫。
他下意识惊慌,口不择言地求不要杀他,脱口而出:“不,不不不……”
日光在剑锋上一闪,段怀容眼睛未眨,毫无犹豫地一剑割喉。
这次,百姓的惊呼转换成零星的叫好。
地上又多了一片血迹,鲜血蔓延了很远。
可自始自终,段怀容都冷静的骇人,仿佛只顺手摘了花草一般。
他再往前两步,这次长剑还未抬起,便听见了声嘶力竭的呼喊声。
“放粮!放放放,马上!!马上!”第三人脸上嘴唇都没了血色,惊恐的眼睛快要被挤出眼眶。
他疯狂摆手又磕头,已经语无伦次:“三日…不不不!一日!一日之内放粮!放粮,别杀我!”
段怀容踩过满地的鲜血,眼神如同血刃般扫量其余的人。
即刻,嘶哑求命的声音争先恐后响起。
“放粮!放粮!”
“马上就放!别杀我!”
活着的五六个人,喊出了五六十人的气势,生怕自己声音小了。
段怀容神色厌倦,不再听那些鬼哭狼嚎。
他与一旁人吩咐道:“这两个县,县丞暂代县令之职,其余人散了吧。”
言辞轻巧得仿佛就是一场简简单单的述职罢了,但在场的县令没一个能支撑自己的双腿站起来。
做贼心虚的人怕极了现在手持血刃的段怀容,但有人不怕。
围观的百姓振臂高呼,这一大片鲜血仿佛成了值得歌颂的功绩。
“青天大老爷!”
“大人英明!”
那些百姓高呼着,如同久旱之地的人们迎接甘霖一般喜出望外。
段怀容望向这幅场景时,空荡荡的眼中才流转出生机。
他原先不喜暴戾杀人,可眼下也没什么不喜欢的。
人人敬他也好,畏他也罢。从此刻起,他该锐不可当,该做一些不计后果的事情。
该鲜血淋漓、威慑天下。
血刃上还能泛出明晃晃的日光。
段怀容观之,又在呼贺声中眺望万里天际。
他该破开浑沉每一处暗天,让日光遍照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