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独看着酒杯中的清酒被震起圈圈波纹,空荡也跟着在心底蔓延。
他将酒杯贴近唇边,目光越过指尖望着秦玥澜,片刻不肯挪开。
这是姐姐最后一声生辰快乐,和最后一杯酒了。
他仰头,酒水慢慢注入口中,化作一行泪自眼角滑落。
三人互相望向对方,都竭力隐藏着眼底的悲伤。
忽的,殿门被吱呀推开,沉重铁甲脚步声打破了安静。
秦独回身睨视,看到吕伯晦阔步而来。
“侯爷生辰,还未送上贺礼。”
吕伯晦扬声道着,挥手命人将三个木盒子摆在大殿中央。
秦契彰警觉的半跪起身,挡在秦独身前。
秦独扫视,单凭木盒角上的血迹,便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吕伯晦负手:“前几日,陛下向北安军下令围剿昭德军。”
秦独毫不担心,戏谑道:“可曾调动?”
没有他的命令,根本没人会动。
“没有!”吕伯晦很是畅快:“正因为不曾调动,所以天子亲卫以抗旨罪名,斩了三名北安军副将。”
话音落,秦独脑海刹那空白,随即耳边一阵刺破耳膜的嗡鸣。
地上三个盒子被打开,里边是血淋淋的人头。
“这份贺礼,侯爷可还喜欢?”吕伯晦意犹未尽。
“畜牲!”
秦独暴怒,嘶吼响彻大殿。
他眼睛霎时通红,像自地狱而来的恶鬼般向吕伯晦扑去,一众禁卫军呼啦啦将他围住,刀剑横在脖子上。
但什么刀剑都挡不住现在的秦独。
他握住近前一名侍卫的手腕,反手之间可听得清脆的骨裂声。
下一刻,伴随着哀嚎,长刀已经在他手中。
“秦独!”秦玥澜拼尽全力喊了声。
她怕秦独一时冲动,被这些禁城卫当场格杀。
秦独闻声,止住了不顾一切地脚步。
他回头,见两队禁卫军已然站在秦玥澜和秦契彰身边,大有大有下一刻便出出刀的气势。
不能这样。
现在数十人在殿中,数百人在殿外。他但凡动手,秦玥澜与秦契彰顷刻丧命。
他呼了一口气,顿时感觉元神被抽走般,手中长刀落地。
那些侍卫见状复又涌上来,压制阻挡之下,秦独再没力气站立,猛地跪在那三个首级之前。
他目色绝望得如同死寂深海,每一口呼吸都急促,像是溺亡前的濒死挣扎一般。
无声,但狰狞。
这些披肝沥胆将军啊!竟落得如此的下场!
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权势缠斗的阴暗中。
这些披肝沥胆的将军啊!
秦独一遍又一遍诘问自己,第一次在仇敌面前落泪不止,浑身每一处都抖着。
吕伯晦见状勾了勾唇角,这便是他想要的杀人诛心。
他俯身,居高临下地轻声道:“侯爷不如早早下令,进兵江南。”
说罢他挥手,士兵捧着北安军军印到了面前。
军印本在侯府书房的,吕伯晦已经去搜北安侯府了。
秦独抬眼,色如阎罗。
他最后一点紧绷的神经,被这三个冷冰冰的头颅压垮,如同坠入万里冰窟。
连最末梢的血液都是冷的。
死寂间,他回身望向秦玥澜,做下最后的决定。
秦独将自己衣摆抓得褶皱,垂下头任泪水流了会儿,直到心口一团恶火焚干所有泪水。
“我下令。”他声音沉着:“让秦契彰率淄州北安军北上御敌,我会下令信州部兵发江南。”
最后的计划,把秦契彰送出京城。
吕伯晦占了上风,神思轻快起来。他权当秦独已然崩溃,此刻不过是妥协着想去救樊潇远。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救不救谁,只是想让秦独妥协罢了。
“好啊,现在写军令。”他把笔纸军印一起摆到秦契彰面前。
秦独不动:“让秦契彰先出城。”
吕伯晦欣然摆手,三五士兵便押着秦契彰往殿外推。
“让侯府亲兵送他出城。我需听到亲兵亲自来报。”秦独说着。
他需要确保秦契彰的安全。
秦契彰一步三回头,却终究没能抵住哥哥和姐姐催促的目光。
脚步声远了,秦独就这么等了两刻。
直到侯府亲兵进宫来报,说秦契彰已然快马出城。
秦独松了一口气,提笔饱蘸墨水,笔尖没有丝毫的颤动。
心已决绝如铁石,哪还有波澜。
[即刻率部进军江南,围剿昭德军。]
他写完这一句,又回头看了秦玥澜,有歉意有不舍。
[秦独]
他落款了自己的大名。
当初与荣礼约定过,如果军令落款大名,无论内容是什么,即刻起兵转投段怀容。
只是北安军起义消息送抵京城之日,便是秦玥澜这位太妃丧命之时。
可秦玥澜的目光坚定,分明说着只要秦独准备好,那便是她渴望许久的解脱。
秦独拿起北安军的军印,毫无犹豫地盖在自己的名字之上。
随后,他忽地嗤笑一声,猛地扬手将军印掷出去。
砸得大殿的地砖开裂一条缝,砸得那枚军印四角碎裂。
“送去信州部吧。”
秦独撑着身子站起来,一身轻狂不羁的气息,蔑视地看着眼前的人。
吕伯晦拿到军令,仔细端详了会儿,像是在欣赏书法作品一般,满意地笑了笑。
“侯爷安心在京城修养,安心陪着太妃娘娘。”
“哦,对了。”他悠悠道:“我会让太妃娘娘好好活着,过几日便加封太后。”
“你会看着你姐姐,与魏朝难舍难分,同荣辱、共存亡。”
参汤续命,再半死不活地挨个三五月不成问题。
此刻什么言语都刺激不到秦独,他眸子锐利狂傲,低低地应了句:“好啊。”
殿内人众多,容不得姐弟二人再说什么。
秦独回身,向秦玥澜撩袍而跪。他俯身拜下,拜姐姐英勇,祝姐姐来生无病无痛。
北安侯的军令自京城快马奔向淄州。
一场巨变,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