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弘拧身撤剑,拉开两人距离,旋即一步踏出,挥剑直劈而下。无极剑法千变万化,在萧弘手中大开大合,如有雷霆万钧之势。
“为天下。”
“四海升平是天下,血雨腥风亦是天下。”冷凝川急退数步,避开这一下,又道:“如今这天下让你失望了?”
“有人说,青天白日之下,该是人人都能安居之地。这天下不该如此。”
小公主回京前在苍州城高大的城墙上眺望着远方对他说过的话恰好正是萧弘一直以来心中所想。
冷凝川闻言似是一怔,瞬即再次攻其左侧,“天下不该如此,但它确是如此。这朝廷让你失望了?”
这一句看似疑问,冷凝川的口吻却分外笃定。萧弘不答,全心感受着耳畔的风声,移步闪过剑锋,拧身一剑压上,左手同时并指为掌,切向冷凝川的右腕。
冷凝川并没料到这一下还有后招,险险退开,继续说道:“你养父萧正则是世所罕见的文武全才,你可知他为何不入仕途?”
招式未停,萧弘的剑更快了。天色渐暗,他视野中的一切越发晦暗不明。既然如此,那就依靠周围的风声,剑气。轻轻阖上双眼,他第一次感受到其他的感官比往日更加敏锐了起来。
“因为朝堂污浊如泥潭,他天性孤傲,不屑于沾染。于是教出了个与他一样脾气的端木晗。可惜剑客手中的剑再利也只有一柄。端木晗杀得了岩州十三员贪官,却也只杀得了岩州十三员贪官。这天下在那之后分毫未变。”
萧弘攻势不减。寒光如水,剑气纵横。冷凝川招架间不知何时被划破了衣襟,他微微一笑,孺子可教,看来这便宜师侄的确还是有些本事的。
“贪官污吏是杀不完的。腐朽的不是某几个人,而是这世道。”萧弘说着忽然气息一岔,闷咳两声,旋即又挥剑而上。“文死谏,武死战,则天下兴。不入这泥潭,又如何能改变这泥潭?”
两剑相击再次发出“硑”的一声脆响。冷凝川一怔,“你想改了这世道?就凭你一个人?!”
“从来就不只我一人。”萧弘说着又是一剑刺来。
冷凝川闻言大笑,“好!好啊!你不像萧正则。你也不像端木晗。老头子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不认命的后生!可就凭这样的身手,你还差点火候!”
萧弘已近力竭了,攻势虽猛,力道却明显弱了下来。冷凝川一剑挥开,正想再给他一下,忽然一人径直闯入了两人之间。
高手过招,最忌突然打搅。冷凝川险险收住招式,张嘴就要骂人了。
来人一手持锅盖,一手持擀面杖。不是别人,正是广宁王府的刘总管。不等冷凝川开骂,他先开了腔,“你这人一把年纪怎么欺负小辈!知不知道轻重?!”
要说刘总管是个人物,虽然论身手是打个喷嚏能扭到腰,平地摔跤还能崴了脚的那一级别,但面对冷凝川这样驰名江湖的高手他也丝毫不惧,字字铿锵,全凭一腔豪勇。
“我指导他剑法。关你何事?”冷凝川冷冷问道。
刘总管气势毫不逊色,“我是广宁王府总管!啊不……我是他叔!”
“我是他师叔!”
“咋?!多一个字了不起啊?!”
这两人眼看着不知为何突然较上劲了。萧弘怕刘总管吃亏,连忙劝道:“刘叔,没事。你不用……”他想说你不用这么护犊子,但又觉得自己不好说自己是个“犊子”,一时竟想不出来恰当的措辞。
话说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这俩叔正剑拔弩张,廊下忽然有人叨叨:“师叔刚刚这招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
萧弘转身望去,只见何飞、吕胜正站在廊下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他实在想知道这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庭院里刚刚明明一个人都没有来着!
“眼熟吧。”吕胜跟着若有所思,“不就是将军教咱天天早上练兵那套……”说着说着,不知哪来的一阵寒气把他冻得浑身一个激灵。
冷凝川本来没想理会他们,听到这儿可沉不住气了,转向萧弘怒道:“你师祖定过规矩,无极剑只传有缘之人。”
萧弘屈指揉了揉眉心,“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过命的交情,我琢磨着都挺有缘。”
“就是啊,师叔。”何飞连忙帮腔,“将军说得对!这要还不算有缘,那啥叫有缘?”
“胡闹!无极剑变化万千精妙绝伦,怎是普通人可以参悟的?!”
“师叔这话说的……”吕胜挺不服气,“这天底下干啥容易啊?烙大饼这活还得参悟个一两年才能出摊呢。熟能生巧啊,那不都靠练嘛。”
何飞也道:“咱们虽然参悟不到您和将军这程度,但将军说了,咱学会三成也够上阵杀敌的了!真要哪个弟兄悟性过人,将来独霸武林了啥的,咱也跟着脸上有光不是?”
冷凝川沉默片刻,再次冷冷开口,“镇北军一共……”
萧弘答道:“三十万将士。”
难怪这帮人都叫他师叔。闹半天他还真是他们师叔。他是他们全军三十万人的师叔。放眼江湖,谁家有三十万弟子?!只论人数,比少林、武当也不逞多让啊。萧弘理直气壮的,他竟无言反驳,只能在心中腹诽,“我还当你是棵独苗苗,担心剑法失传,纯属多余了。”
见冷师叔还是有些不悦,萧弘觉得自己该再说点什么,话未出口,却又忍不住闷咳起来。
冷凝川神色一变,二话不说上前拉住他的手腕,手指一搭上脉门,没一会儿脸色就更冷了,“我看你才是不知道轻重。”
昨日小公主说他身上有伤,冷凝川也没多在意。这时才发现他脉象太过虚浮,明显是重伤初愈,气血两亏,身体还未恢复。就这样竟然还跟他过了那么久的招,怪不得气息不稳。再乱来下去,搞不好要勾起旧伤。
“今天到此为止。”冷凝川说着收剑入鞘。
“那明天?”萧弘问。
“明天也先歇着!”冷凝川又冷冷“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拍拍屁股走人了。
刘总管手持锅盖,黑着脸看他走远。
何飞凑上前问:“将军,我们是不是说错啥惹师叔不高兴了?”
萧弘闷咳着忍笑摇头,“没,没说错什么。”不仅没说错什么,还避免了一场叔与叔的战争。论功行赏,晚饭该加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