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使团遇袭的事情在京城里传开了。百姓担心达钽人再次举兵南侵,便就更记着当初平定战乱的功臣,连带着对皇帝苛待忠良的做法颇有不满。荀子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民意如潮,波涛渐起,这其中自然有她的推波助澜。这事做得巧妙而隐晦,司无忧司大小姐和丐帮的一只碗长老功不可没。
而在朝中,以济原温氏为首的士族高官也因使团遇袭一事联名上表,叩请天子对达钽出兵。这番举动并不是真的要逼迫天子对达钽用兵,而是一种试探,意在对天子施压,要天家一个态度,为这次的事情给他们一个交代。济原温氏的累世清名之下是一个忠字。温氏家主温善忠身为三朝元老一向标榜忠心。礼部尚书温道兴之死或许只是那场刺杀中被殃及池鱼遭受了无妄之灾。但他毕竟死在天子的人手上。她拿给吕夫人的那块令牌就如一颗名为猜疑的种子,深埋人心之中,逐渐发芽生根,悄无声息地顶开了一条缝隙,令温氏与天子离心了。
百年士族树大根深,在朝中关系错综复杂。当初尹氏、潘氏相继因谋逆获罪。皇帝下旨严查严办,牵连甚广,在朝中引起了许多不满。为求安稳,皇帝不得不采取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的策略,怀柔安抚。也是因此,在萧弘请旨重查当年贪腐军款一案时才会百般推搪。现在朝中一闹起来,皇帝已是焦头烂额,疲于应对。
孟子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天子无德,众叛亲离的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暮色渐深。那日暗巷中一别,沈郁离一直在等孙鹤行的消息。她猜到他会再来找她,却没想到他会仗着身手了得直接翻进王府后院。
经历过兵荒马乱,迁都临兴,此时再查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并非易事。皇帝曾经下令不准再提虞红莲的名号,连带着许多旧事也无人敢说。然而孙鹤行是早年齐王府中家奴之子,天子还没继位时他就在了。虽说那时他不过是几岁大的孩子,但他记得当年齐王府中那些老人。曾经的齐王府总管曹福林在天子潜龙之时为其鞍前马后多年,知道许多事情。为防请老归田后遭人灭口,他留了个心眼儿,藏了几封当年的密信。孙鹤行便就找上了他。
真相摆在眼前,沈郁离才知道太子死前那句话的真正含义。身后忽有脚步声靠近。孙鹤行立即翻墙而去。沈郁离匆忙收起那几封密信,转身便看到了父王的身影。
“阿离,刚刚那个人是谁?”沈洵边问边拄着拐杖走了过来。孙鹤行身手虽好,他却还是看见了。
沈郁离心中乱得厉害,并没有回答,反而问道:“父王,当年翼州那场大火……你可知道内情?”
沈洵一怔,神情霎时严厉了起来,“你去查了当年的事情?”
她微微退后了一步,心中忽而一冷。当年的事情,父王竟是知道的。
沈洵却更急了,“你查到了什么?谁让你去查的?!”
她垂首不答。沈洵刚要再问,只见王总管匆匆而来,呈上一封书信,禀道:“殿下,陈典军说这信是给您的,极为重要,须得尽快交到您手上。”
沈洵连忙打开,匆匆看了一眼,面上立时一白。
猜到信中必是写了什么要事,沈郁离忙问:“父王,怎么了?”
沈洵合了合眼,狠狠将信纸揉成一团,“糊涂啊!要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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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灯火阑珊。亥时三刻将至,萧弘独自等在庭中,隐约听到远处一阵嘈杂声响,像是有人引开了守在门口的北辰卫。不多时,有人如约而至。
来人身形高大,须发花白。萧弘只有右眼可以视物,夜色里看不清楚,直到那人来到面前,他才微微一怔。
“陈典军?”
“破虏将军虞红莲帐下亲兵冯奇参见将军!”
夜风寒凉,月色如霜。往日总是沉默寡言跟在魏王身边的老典军虎目含泪跪倒在年轻的广宁王面前,像是为这一刻已经苦等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