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惹恼了聪聪,他在家里要什么就有什么,好不容易主动和别的小朋友玩,他却不愿意。
他觉得丢了大面子,立刻拿手指着他,尖着嗓子喊着:“哼,我才不要和他玩!他是哑巴!”
他这一声极大,教室里的学生和家长都看过来,聪聪妈妈赶紧去捂他的嘴,“胡说八道什么!小孩子不懂事,在这乱说话。”
“就是,他就是哑巴!我都听到了,他从进来就没说过话!他哭的也很难听!”
聪聪摇头摆脱了他妈妈的手,像为了获得某种关注,找回他刚才丢的面子,他推开妈妈就往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跑。
证明给大家看一样,他先指着许听榆,“他是哑巴。”又指指那个靠后门坐着,穿着粗布衣服,头发脸上都脏兮兮的小孩,说:“他是聋子,他臭死了!脏小孩,他是乞丐!”
他妈妈生气的喊着,“聪聪,还不听话!”就往后面去抓他。
聪聪一看他妈妈来追他,就来了劲,穿过一排排课桌灵活的在教室里乱窜,他妈妈越不让他干什么,他越是跟她对着干,跑的时候只要路过那个脏小孩的桌边,不是去拍一下他的脑袋,就是去扯一下他的头发。
他妈妈嘴上说着不让他欺负别的小孩,但看到他扯着那个脏小孩的头发,一下也没真往他身上打,甚至抓住了他扯别人头发的手,也没用力让他松开,顶多去抓他的胳膊,下一刻仍旧能让他轻易挣脱,继续去欺负别的小孩。
他很脏,他身有残疾,他穿着土气,他也没有想生下来就在一个极度贫穷的家,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只是安安静静的缩在角落里自己待着,但别人一样容不下他。
现在的许听榆没有再像以前那样蹲在小谷村里,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整天被别人踹来踹去,但好像还有很多人和他一样。
妈妈说过,好孩子要勇敢。
梁淮青告诉他,他以后都不用再怕。
许听榆眼睛盯着那边,默默攥紧了手里的书包带子。
他扶着课桌下了凳子,站在桌边用袖口擦了擦眼泪,走到了最后一排靠着后黑板的位置,挡在了那个脏小孩的前面。
但聪聪无视他,绕过就要再去拍那个孩子的脑袋,许听榆用力往前一推,聪聪的手还没够到那个小孩的头就被他推摔在地上。
他手撑着地懵了一会,似乎没想到自己会有被人推倒的一天,看着站在他面前眼睛还红着却生气盯着他的许听榆,他眨了两下眼,跑进妈妈的怀里嚎啕大哭。
张凡凯把这次的饭局定在了淮城迎春大酒店,那地和淮城百货大楼隔了两条街,独自占地足有四层楼高,是整个淮城装修最为豪华,集餐饮住宿为一体的大饭店,除了当地官员,国企高管,在那吃饭的就只有本地最为富裕的家庭能消费的起。
本来说出去都倍有面儿的一件事,但临近中午十一点。
梁淮青坐在包间里的大方桌前,靠着红木椅背,一下一下转着手里的火柴盒,盯了下墙上挂着的精致机械钟摆,说:“这就是你说要牵的线。”
张凡凯在这干等的屁股都快坐麻了,也是坐得一肚子火,他掏出红塔山,翻开烟盖自己叼了根,又往他那边甩了根,“半个小时前打过电话了,说是一定能来,这不还有十分钟才到十一点吗,再等等。”
停在大酒店路边的黑色轿车里,司机小刘伸出银色圆环手表,往后说:“强哥,快十一点了,还不进去?”
袁要强抽着粗黄的雪茄烟,往窗户外边吹出一大口烟气,说:“我今天压根就没打算进去,先晾他们一晾,到点了就你俩随便去个人再约下一趟,不能像我袁要强赶着去投资那茶园。”
被他表姑派来专门看着他的郭明,坐在副驾驶,瞧他去年刚在外边投资什么橡胶厂,结果倒闭十几万块钱都打了水漂,被他小姨好一顿骂,还没吃瘪安生一阵子,不知道他又搭错了哪根筋,忽然要去搞茶业。
怕他再去瞎搞,回去挨骂当出气筒的还是自己,郭明扭头劝着。
“强老板,咱们先稳当一阵,要按我活了那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茶叶投资能赚几个钱,咱们也不缺那点,你要真想干点正事,我最近听说地产行业挺赚钱,不如去看看地产。”
这话袁要强可不爱听,他看着眼前瘦猴精四五十岁,长得跟个二流子还一事无成的郭明,也就前两年入赘到了他表姑家,才勉强穿得像了个人样,虽然按照辈分该叫他一声姑父,但他打骨子眼里就瞧不上他。
他鼻子眼往下看他,说:“你懂什么,我就算裤衩子都赔光了,也用不上你在这指手画脚。”
“在说,去年那是行情不行,没赶上好时候,能怨得了谁,现在我心里可都明着呢,你还真以为我去跟他们搞茶叶投资?”
司机小刘看着被他说得脸色黢青的郭明,问:“强哥,这是啥意思?”
“Y市要建设茶都了,不是Y市茶都,是中国茶都。”
他在他小姨那听到了些风声,说是市区已经开始提案,最多两年就要进行大力建设。
光在这一个小小的淮城待着能有什么大出息,他要做的是借着合伙投资的名义,把他们手里目前所有的茶叶种植和制茶技术都给学会,拿着这个配方直接进驻Y市市场。
只要这事成了,他以后就能挺直腰杆,再也不怕他小姨拍着桌子骂他是个不成器的窝囊废。
“知道这是个什么概念吗。”
“啥概念?”
袁要强脚踩着前座的皮椅背,翘着二郎腿,往他脸上喷了口香雪茄,说:“真正的风口,要来了。”
而他,就是要做那站在风口最早飞起来的一批,让他小姨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就是他之前再缺德,也没干过窃取这种事,多少有些做贼心虚,生怕别人怀疑,想着把架子摆高不一次直接谈成,消消他们的疑心,还不算完。
张凡凯和柳兴是两个见钱眼开的商人,他怕就怕负责制茶的那个人心眼精细。
他脚往前踹了几下椅背,问:“哎,那个叫什么梁淮青的,你们之前谁听过。”
郭明被他踹得身体前后晃悠,憋闷的肝脏冒火,听到这句他先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了几秒,他猛一转头,像终于找到自己能发挥的场子。
“梁淮青?我认识,我当今天见的是什么有面的大老板,他啊,就是个好骗的蠢货。”
十一点时针刚过,包间门与此同时被推开,张凡凯推着还坐着慢悠悠抽烟的梁淮青,小声说:“来了来了,赶紧起来。”
“两位久等了,太不好意思了,强老板临时有事,特意托我过来道个歉。”
郭明进门就抱着两个拳头,边走边对着张凡凯高举着,上下晃着说:“你看,张老板,咱们下次再约哪个时间?不按照强老板的时间,他事太多,就按你们的时间来,你们看哪个时间方便,和我这边说一声,下次绝对没问题!”
梁淮青眯眼瞧清了他的脸,半起的身体坐回椅子,静静抽烟看着他。
郭明把头转到梁淮青那边,惊讶的像是生怕张凡凯听不见,拿手直接指着他,点喊着:“这不是元顺吗!你说咱们叔俩都多久没见了,没想到还在这碰上了,都不知道你现在混这么大出息了。”
他把话一字不落的说完才赶紧一拍脑门,一脸懊恼,说:“哎哟,你看,我真是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元顺在你刚到梁老太那还没个两年吧,我记着,到现在都死了多少年了,淮青,对,你老奶说你跟她那茶园里坏青的茶叶一样,迟早得死,才给你起的这名儿。”
他还挺可惜的摇着头,说:“没想到啊,蔡二妮那贱人,生完元顺再不能生育的一个独苗苗被累死在茶园里,你个拐来的短命鬼却活了下来,年纪轻轻还当上老板了。”
郭明越说,倒三角的眼睛越是狠眯着看他,见他怎么说梁淮青都只是不紧不慢的抽着烟,情绪甚至没有半点起伏。
“他命大,这个我早就看出来了。”
他故意对张凡凯谈笑着,说:“淮青他老板,你知道他是拐来的吧。运他的那趟贩子姓谢,我还跟他一桌吃过饭。”
“听说运他的那趟上面查的严,路上那些孩子吵嚷不停,姓谢的都给拿毛巾捂死四个,闹的挺大,就因为这给关进去了,你瞧他就没事。”
像是只要越打压现在事业有成的梁淮青,紧抓着他的过去不放,就越能证明自己的价值,能毁掉他现在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
郭明往裤兜里掏着烟,肆无忌惮的嘲笑着,说:“别的孩子要愿意跟着姓谢的走,都得拿他们没见过的玩具哄骗,就淮青他一个不上当,听着还以为是个聪明人,结果他一扮成个瘸腿乞丐让他指路就跟着走了,临了还从他那骗走两块钱,你说,好笑不好笑。”
他话音刚落,梁淮青直接掐灭手里的烟站了起来,椅腿被他猛然站起的动作往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
张凡凯立即拉住单腿踢开凳面的梁淮青,小声说:“干什么,别得罪人。”
他也不知道这个郭明怎么回事,突然跑到这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要干什么,他在这听得也是尴尬的不行,但又想着郭明跟强老板还有点关系,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
他强忍着打圆场,说:“这都认识?以前同村是吧,你说在这遇上了也是有缘分,下次有机会一块吃顿饭,你看现在这饭点也过了……”
郭明却听不出他刻意转开的话题一样,酸溜溜的说:“哎哟,什么同村,可不敢乱攀,我就是年轻的时候不懂事,也没钱,和村里另外三个哥合买了一个女人,叫蔡二妮,那贱婆娘白花老子的钱,一个崽都没给我下下来过。”
他拿手指着那边说:“他认识,最熟了,听说元顺一死就疯了吧,夜里不知道多少次要掐死他这个杀人犯,就是怕他现在贵人多忘事,还都记得吧。”
“其他的没记得。”
梁淮青直视他的眼,像是终于能站在过去那些人面前,告诉他们,现的他在完全可以直面那些痛彻心扉的经历。
他态度满不在意的说:“就记得叔你出去混了那么多年,没想到现在还是一样没出息,靠着过去才能勉强活下去。”
他说着,拿着烟包对张凡凯比了下,“我出去抽根烟,你们聊。”
梁淮青出了酒店大门,站在左边靠着门墙,吐出口郁气。
他单手拉开脖颈的束缚,让领带就那么随意挂着,低眼把烟蒂抿进嘴里,拿出火柴的时候,手指不稳的往小盒子里捏了两下,才捏住一根细火柴,划拉着单边红色涂层,点燃了烟。
他脚抵着墙根,慢慢抽着烟,眼睛看向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随后他眯了眯眼,总觉得后车座模糊的玻璃膜后有视线在盯着他。
他往那边看了几眼,手上的一根烟还没抽完,就看见张凡凯走到他旁边也跟着点了根,他,问:“聊完了?”
“嗯,他上厕所去了。”张凡凯有些摸不着头脑,说:“约了下次谈,好像是强老板这次真是忽然有事耽误了,也没说什么,听郭明的意思强老板的合作意向很大,下次指不定能直接给签了。”
梁淮青看着手里的烟丝,想了会,转头看他说:“听你的意思,他家里也不缺钱,为什么突然就要入资茶园。”
“还能是什么,那肯定是电视台前段时间的采访有用了,指不定哪天看着电视就知道咱们现在的名气有多大,动心了,想跟着赚一笔。”
张凡凯没多想,他就指望强老板给一笔钱入资,把茶园往外销,但他把烟抽着抽着,咂摸出了他话里的怀疑,觉得他人太过谨慎。
“你总不能因为过去那几个人,就对他们都抱有歧义吧。”
梁淮青刚把烟抽完,因为他脱口而出的话愣了一下,而后他踩灭烟头,略带讥讽摆摆手,走了说:“随你,下次这事别再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