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车停在路边,脸色凝重的下了车,迎面而来火海般的热浪,翻腾着,像要把每个靠近的人都给吞噬。
鼻尖传来的浓烈汽油味,让他本就沉重的心脏,噔得一声彻底落入谷底。
不说等到火警来了,他就算现在开车再去消防站,来回半个小时,茶园全都要烧没了,还要波及到周围的几个茶园,田里等待收割的水稻。
小王也没想到,他就走了才十几分钟,火势能蔓延这么迅速,想着每天起早贪黑,辛苦的养护,还没交货的茶叶,才正值成熟期,品质较好的茶树……
心血,全部毁于一旦。
他这次恐怕也要没了工作,小王痛苦蹲在路边,双手捂着脸,说:“完了,全完了!”
梁淮青紧闭着唇,垂在身侧的手掌不甘地攥成拳,手背上的指关节清晰凸出,泛着灰白。
可渐渐,他面对着眼前肆虐的庞大火场,心里忽然腾升起一股,一个人渺小,而又束手无策的无力感。
“大家伙,都跑快点的!”老刘披着没来得及穿好的衣服,提着水桶跑得浑身冒汗。
他站在梁淮青停车的不远处,跟他挨家挨户叫来的三十几个人,大喘着气说:“那脚上的鞋,身上的衣服都赶紧弄弄,穿不上就丢在一边,救火要紧!”
“个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啊,咱们这是跟火抢时间,力气大的汉子都往上顶,从后边绕过去拎淮河水灭火。”
他大声组织着,说:“两边都去几个人,特别是动作快的妇女,拿镰刀把旁边连着的水稻都给割了,不能让火再往旁边蔓!”
梁淮青耳边响着,茶园燃烧的噼里啪啦声,听见后边传来的吆喝,他转过身。
一伙人干劲十足的提着水桶,拿着水盆,拉着长长的水管,脚上踩着凉鞋,穿得衣服歪七扭八,纷纷高声应着,顺着田埂后边的淮河冲去。
老刘拎着两个桶,跑到了梁淮青的车边,看着隔了条田埂,就算把火扑灭,也注定救不回来的茶园,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
他用胳膊蹭着汗,手往前边挥着,说:“这个,来晚了,夜里叫人也不好叫。”
“我让我家那口子和几个临近茶园的妇女,去村长家借抽水泵,马上就来。”
“真是老天不长眼,也不知道哪个造孽了的,敢浇汽油放火!”
老刘说完一会,没听到旁边的梁淮青说话。
不过想想也是,年纪轻轻就经这么大的事,一时肯定是接受不了。
这事就是放他这个四十多岁的人身上,估计也得疯,更何况他这茶园还是租赁来的,这火一起,最起码都得摊上40亩的赔款,还不算其他杂七杂八的损失,说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也不为过。
老刘一个大老汉,也不知道还能说啥,他边提着水桶往河后边走,边说:“咱们不说真给你把茶园救回来,尽量降低损失吧。”
“平时你风光的时候,大家伙都没少受你照顾,不能说你这会受难了,咱们就只会站在一边瞎看着。”
他并没有帮过谁,至今为止,他做过的所有事,都不过是基于他的需要,才去雇佣,才去收购而已。
梁淮青下意识想要否认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看着眼前,那些周边的几个茶园,或者来他这采过茶,打过几次照面的人,都在毫不犹豫奔向熊熊烈火。
他五指摊开放进口袋,低下视线,看着路边丛生,被人践踏无初次依旧长势良好的杂草,最后只化作一句艰涩的,“谢谢。”
老刘刚跑两步被惊了一下,大概是头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么富有感情的话,弄他都不怎么好意思了。
他笑笑,加快脚步往河边赶,说:“跟咱们客气啥,我也得赶紧去了,多一个人也能多出一份力!”
小王见梁淮青跟着跑下田埂,急忙说:“老板,我也去!”
许听榆趴在后排的车窗上,看见他要跑向那片红色的火光,他忍着发困又难受的身体,打开车门,走到他身边,不安地往上攥住他的手指。
梁淮青刚迈下去的左脚,又收了回来,他低眼看着脸色病白的许听榆,也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车里。
“你先把他带到樊奶奶那,再过来。”
梁淮青说完,被许听榆牵着的小指,碰了下他冰凉担心到皱在一起的脸,说:“放心,我很快回来。”
“走吧。”小王拉着许听榆的手腕,见他眼睛还在盯着后边,跳下田埂,几个疾跑之间,就转眼消失不见的梁淮青。
虽然老师说过,着火时,应该撤离到安全的地方,等待火警救援。而冒险,是件会危及到生命的事。
但许听榆扭回头,跟着小王往前走,依旧坚信着他说很快回来的话。
他要乖乖等着他,不能去添乱。
专门守在河边,负责打水的老李,看着大家一慌起来就都乱了,跑得没头没尾,一个地方能重复去三四个人提着水浇,有些地方眼看着要蔓过去了,半天不去一个人。
他及时喊着:“三边都得站人去守住了!火到淮河不怕烧,手上现在空的,去几个人拿着铁锹,站在那就不要动了,老刘你喊几个人专门运水,一烧过线就赶紧浇!来不及的就挖土给盖住!”
霞婶把搬来的抽水泵埋进草滩,徒手把水管子都用钢丝接上拧紧,拉到最后发现还是不够长,火正朝着前边烧,根本够不到那儿去。
她往旁边看了一圈,几个妇女手上都火急火燎,拿着镰刀在抢割水稻,或者较高的杂草。
她把水管子递给一个运水的男人,就往田头跑,急得高喊:“不能让火烧上小瓦房,害了房子,快把田上边的菜地都给推了!”
小王表哥脸红脖子粗的狂踩着脚下的脚蹬,他拐着车头,带着后边的救火车,飞驰进隔了条田埂的泥路,前车胎不小心压着一条凸出的土梗,一个不稳连人带车,结结实实摔在路边。
他顶着高烫的脑门,顺势累瘫在土路边,看着救火车顺利从身边开过,继续往前,他摊开手臂,傻乐的嘿嘿笑着。
霞婶刚把菜园的栅栏都踩断丢远,脚底压着铁铁锹,把田埂堆高,就听见了近处刺耳的鸣笛声,随着高压水枪喷洒进茶园,她高兴喊着:“救火车来了!”
天亮起蓝色微光时,茶园的火被彻底浇灭。
梁淮青丢下了手里,往下滴着最后几滴水的水管,一步步走到田头,站在成了一片废墟的炒茶坊边上。
他看着眼前全被烧毁,满目疮痍,只留下连成片的光秃秃灰败景况,一声不吭沉默站着。
缭绕在天空,久久不散的青灰色烟雾,一如千斤重的磨盘,牢牢压在他的胸口,将他的情绪一再压低,直到沉至水底,连呼吸都无望到窒闷。
樊奶奶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白发,站在茶园边,她无声的用皱巴巴的手背,不时蹭着眼边混浊流出的眼泪。
许听榆眼睛来回看着,到处弥漫着衰败气息的茶园,他咬着泛白的下唇,还是没忍住放声哭了出来。
梁淮青听见他的哭声,立即转过身。
他走到许听榆的面前蹲下,看着他发红肿胀的眼圈,苍白的嘴唇,迟缓的恨意和不屈的决心一同涌上心头。
“别哭,别哭。”梁淮青嗓音涩哑,轻手拍着他的背,说:“以后,我们不会再被任何人欺压。”
他闭上布满红血丝的双眼,额头贴向许听榆沁凉的眉心,眼睛越是看不清,声音越是明晰冷冽,说:“我保证。”